第60章
原来这人一直蹲在房梁上。
郁安觉得他四处找隐蔽角落的行为有点可爱,没忍住笑了一下。
秋烺寒眸中带着点迷茫,像是不知道他为何发笑。
但郁安很快止住了笑,冲他招手道:“秋烺哥哥快来。”
屋内灯火摇曳,郁安站在暖光里,看向秋烺时眼睛里闪着银河般细碎的光。
秋烺心尖微微一动,抬步向他走过去。
靴子踩到木质地板上,却没发出一点声响,带着鹰一样的机敏慎重。
郁安留意到这个细节,也明白对方时刻的小心顾虑,知道要进入对方的心房不是件容易的事。
于是他仰起头,展露出无害的笑颜:“快来,我给你买了东西。”
说完,他便兴冲冲地把秋烺往屋内领。
很少见到郁安这样开心,秋烺没有摆出冷脸拂掉他的好意,只是一言不发地跟着对方来到紫檀桌边。
上面躺着一方手帕大小的木盒。
郁安将木盒捧起,回身递到秋烺面前。
他抬起那双闪烁着的漂亮眼眸,小声道:“希望秋烺哥哥能喜欢。”
秋烺沉默,没接盒子,只是淡淡地和郁安对视。
久久等不到他表态,郁安的表情有些忐忑:“不看看是什么吗?”
秋烺还是没接盒子,目光扫过少年捧着盒子的泛白指尖,漫不经心地问道:“是什么?”
郁安以为他在看盒子,便把朱色木盒往前面推了推,“看看吧。”
末了,他放轻呼吸,又在秋烺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说道:“看看吧,秋烺哥哥。”
这声哥哥语气放得很低很柔,像风吹就散的流沙,又像是软绵衣料里的藏针。
不足以伤人,但够给人留下一道又疼又痒的记忆。
秋烺终究还是接过盒子,在郁安略显紧张的注视下打开锁扣,揭开了木盖。
一个做工精良的银制面具躺在红色丝绸的内衬里,在跳动烛光里闪着无双利刃一般的冷光。
“那间杂货铺里的面具不多,我一眼就看中了这个,”郁安将手背到身后,想象着秋烺半垂着的眼睛里是何情绪,“没有多特别,我只是觉得它很适合你,好像本该就是属于你的东西。”
停了几秒,他弯起眼睛,又开口道:“路过杂货铺只是碰巧,而我也只是恰好想到了秋烺哥哥,抱着试一试的想法才进去逛的。没想到真的有收获,真是上天眷顾。”
秋烺将端详面具的目光上抬,落在了郁安脸上,没有温度,也看不出情绪。
郁安没被唬住,说道:“我说过,我要负责的嘛。今天没找到合适的,我就继续找,总会有机会找到适合秋烺哥哥的面具。一次就找到,其实不是上天眷顾我,是上天眷顾着你。”
面罩后的薄唇扯起一个嘲弄的弧度,秋烺哑着嗓音反问道:“是吗?”
“是。”
郁安点点头,认真道:“正因为上天舍不得让秋烺哥哥久等,才会将它这么快送到我手中。”
秋烺不言语。
郁安默了几秒,忽然问:“秋烺哥哥不喜欢这个面具吗?”
其实谈不上喜欢与否,秋烺的注意力还停在“上天眷顾”那个话题没移开。
几乎是话题一出口,他的思绪就被牵扯回蛛网密布的污浊旧事里。
上天眷顾?
若是老天真的垂青,他怎会被父母遗弃自幼在刀光剑影里求生?
恶语相向无可辩白,受人欺凌无人在意,无论奋起多少次都会被无情踩回泥里,他走到如今,是靠自己手中利剑辟出的生路。
世道危机四伏,你死我亡,所谓的上苍,从来都是冷观旁观。
而现在,在这一方小小的雅楼里,这个坐拥几世荣勋的太尉家的公子,对他说上天是眷顾他的。
多么可笑,多么讽刺。
但那双眼睛实在干净,没见过一点浊淖,像是一汪清泉。
太尉公子用这样一双眼睛看着他,只因为没得到自己的回应,就流露出几近悲伤的情态来。
不喜欢他的礼物吗?
秋烺无心思考答案,甚至想冷下心说出那句“我不喜欢”,想刺激这位无忧无虑的小公子露出更多难过的表情。
或者,对方与他接触从来都是出于玩心,如同曾经和那个萧玮舟相见的时候一样,拿出精湛的演技把所有人蒙骗于鼓掌之中。
思考这些的时候,秋烺眸光冷冽如冰,落在郁安身上时又水一般的融开。
最终,在郁安越来越无措的眼神里,秋烺喉结一滚,发出沙哑沉重的声音——
“没有不喜欢。”
第57章
在秋烺看来一句无足轻重的话语,却让郁安黯淡的情绪一扫而空,眼中透出黑水晶般的光华。
“真的吗?”他不确定地问。
秋烺目光落在少年精致的脸上,直到对方被看得睫羽颤了几下,这才低声回道:“嗯。”
在做出回答后,秋烺心中积压的阴云轰然消散。
甚至没带来一点雷鸣。
郁安重新弯起眼睛,像是彻底放下心来,“原来是这样,只要秋烺哥哥不讨厌就好。”
他话音一停,接着轻声说:“要现在试试吗?别担心,在你换好之前,我……我保证不偷看。”
秋烺看着郁安露出心虚的表情,知道对方是又回想起犹在病中时冒失的提问。
到如今对方都还以为他因为那个问题置过气。
他没去刻意纠正对方的想法,只是将长久地将目光停在那张天真的面容上。
半晌,秋烺哑声回答:“好啊。”
郁安没想到他会答应,有些诧异:“秋烺、秋烺哥哥?”
与那双微微睁大的眼眸对视一瞬,秋烺只觉有趣。
他没再多看,就将右手扣在自己的面罩上,指腹捻住棉料边缘作势要摘。
不料秋烺说做就做,郁安慌忙地移开视线,生怕又惹对方不快。
但还是迟了。
他余光所及处,出现了一张苍白模糊的脸。
不待看清,秋烺已经侧过身,看样子是把将朱红木盒放在桌上要取出其中的银面具。
郁安别了过脸。
直到听到秋烺无甚感情地唤了他一声“公子”,郁安才慢慢转回脸,重新将目光投向黑衣影卫。
原来对方棉质面罩下,真的拥有着一张不见血色的容颜,此刻虽也被银质面具挡了大半,但下半张脸仍有一部分露在外面,是光滑无瑕的冷白。
下颚流畅,嘴唇白且薄。
配上那狭长的凤眸,这个人冷得像冰。
郁安目光滑过银面,在那线条完美的下半张脸流连,又泰然自若地收回。
“还挺好看的。”他真心实意地夸奖。
秋烺垂下眼,暴露在外的薄唇勾起一点弧度,“多谢公子。”
那点弧度不像在笑,语调也一如既往的平板无波。
郁安缓缓眨了下眼,摸不准他的意思,只能回道:“不必言谢。这……本就是我欠你的。”
第二句话放得很低,几近叹息。
原以为秋烺会继续沉默着扮演空气,但就在郁安话音落下的下一刻,秋烺沙哑的声音忽然传来——
“公子。”
郁安一时没反应过来:“嗯?”
秋烺抬起那双冷冽如冰的眼眸,几乎算是锐利地看过来。
郁安被这个眼神看得心中一跳,“……怎么了?”
“为何说是欠我的?”
秋烺一错不错地盯着郁安,将对方刹那的紧张收进眼里,又重复着追问:“公子欠我什么?”
心脏猛烈跳动着。
郁安被那双冷漠的眼睛逼问,心中的熟悉感快要溢出来。
欠你什么呢?
欠你一颗心,也欠你一条命啊,骞与。
这些都不能说,郁安后退半步,勉强笑了一下:“欠你……一个面具。上次是我太不小心了。”
是他疏忽了,这个位面的秋烺和骞与太过相似,就像是本人亲临一般。
所以在平日里的接触中,他总是无意识拿出熟稔的姿态,笑嘻嘻逗弄对方。
觉得可怜也好可爱也好,都是基于对骞与的感情。
但是二者终究是不同的个体,生长环境人生经历都是全然不同的,不能一概而论。
或许他应该跳出这个错误的思维,用全新的眼光看待这个位面体。
就如对待之前的沈亦别那样。
想起上个位面的斯文管家,郁安思维跳脱一秒,没由来一阵恍惚。
在他思绪纷飞的时候,秋烺已经一步走近,垂眸看着少年眼中飞快闪过的各种情绪。
清淡的冷香变得浓郁,是距离在拉进。
郁安抬起头,对上那张无机质的银面,一时失语。
秋烺打住动作,就着这一尺距离同郁安对视。
黑衣影卫想问的事有很多,比如公子为何要对自己这样好,比如公子为何说自己欠他,又比如,公子为何紧张又到底在想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