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章

  直到那郁家小郎问他,拨出的影卫是否会被收回,皇帝脑中突然灵光一闪,想明了一切。
  怪不得,原来起因竟是自己的无心之举……
  说不出震惊更多还是讽刺更多,皇帝严肃地要郁安再考虑考虑这事的利弊,摆足了明君的架势。
  郁安却说自己考虑得很清楚了。
  太尉夫妻刚知情时,也觉得震惊可笑,怀疑幼子昏头中邪,为何执意同毫无身份的人混在一起。
  他们是知道儿子身边有位始终以银具覆面的侍从的,也知对方从前是保卫安全的影卫,而今成了寸步不离的侍卫。可无论如何,这种人和高官之子都不该有半点越界的联系。
  长居在承正王府的郁宁知晓后,却并未表现得过分惊讶。
  她对弟弟身侧时不时出现的那人颇有印象,也知对方为弟弟做的事太多太杂,产生情感倒也不稀奇。只是理解是一回事,挽起长发更显华贵的郁宁还是劝郁安三思,不必要连身份也抛弃。
  虽说官位不能世袭,但官场轮替,补位的也多是高官荫蔽亲属。若自降身份沦为平民,可就连回头的机会也没了。
  可无论他们怎么劝,郁安都没回转心意。
  秋烺注视着对此事格外倔强的小公子,似乎想告诉他不必做到这份上。
  但郁安笑盈盈地靠在他怀里,会读心声似的,“秋烺哥哥不想和我出去玩吗?京城太热闹了,我早待腻啦!”
  不提身份的负累,只表达自己想同爱侣一起出游的愿望。
  于是秋烺便不再有异议,默不作声地将自己的组织主位及各类公务悉数传下去,一身轻松的留在郁安身边。
  所有人都觉得这两人疯了。
  亲子叛离,太尉受创,朝中失信,诸多要紧官位将要空悬。
  皇帝乐得如此,装模作样的犹豫很久,终于松了口,下了降除的圣令。
  郁安心满意足地叩拜接旨。
  他不去管摩拳擦掌预备扶起各类新官的皇帝,顺畅地离了宫。
  圣旨已下,不得悔改。
  郁安同太尉夫妻彻夜谈心一场,终于彻底将自己将来的打算告知二老。
  郁太尉自然知道亲子此举会打消圣上的戒备之心,心疼的同时,也颇有无可挽回、早退还乡之感。
  他扶住垂泪的太尉夫人,最后对郁安道:“既如此,你便去吧。不必留恋,我与你母亲会安心留此。”
  郁安收拾了行囊,告别了含泪的郁家父母,又再拜会了一次郁宁与邝橼,不日就坐上秋烺亲驾的马车离了京。
  任旁人如何编排嘲笑,这对爱侣乐得逍遥。
  郁安乐于享受和秋烺的独处时光,哪怕是沉默着共处一室也觉得欢喜,尽情地说想说的话,做亲密的事,再无需顾忌旁人的眼光。
  这个年代车马缓慢,他们走走停停,时而安歇于民风淳朴的小镇,时而又栖居于烟雨蒙蒙的湖海扁舟。
  两人悠闲地下了趟细雨江南,此后又惬意北上,看过漫漫黄沙和鹅毛大雪。
  极尽肆意,极尽痛快。
  在第三个年头,及冠之年的郁安带着不再以面具示人的秋烺回了京城。
  马车停下,车夫在帘外提醒目的地已到。
  郁安掀帘探身,车铃叮当响着,那彻底长开的眉眼展露在外。
  候在太尉府门外的家仆多是新面孔,恍然见到这样一位明耀的面容,都呆了一下。
  呆愣只有一刻,他们又想起太尉大人的嘱咐,便有人恭敬地迎上来。
  已是平民身份,郁安拒绝了这些人的簇拥,转身对着慢半步下车的秋烺伸出手。
  一袭黑袍的冷面男子轻轻握住他的手,像是捧住了一汪为他而流的溪水。
  郁安弯起眼睛,并不理睬家仆们的神情是如何诧异,兀自牵着秋烺往府中走。
  几年过去,太尉夫妻容颜依旧,身子健朗,一见到阔别已久的儿子都有些动容。
  他们关心了一番郁安的状况,又问起他这几年的行踪。
  郁安绘声绘色描述了自己的经历与所遇趣事,自始至终拉着秋烺的手没松,时不时将话题带到秋烺身上,给父母留留印象。
  太尉夫妻将小儿子的心思看在眼底,并不戳穿,只偶尔淡淡地看几眼那寡言的男子,也算是招呼。
  秋烺虽多数时候都是沉默,但胜在礼数周全,来去都对高堂问好行礼,严谨规整的模样倒叫人挑不出错处。
  太尉夫妻如今一见他的真容,找麻烦的心思都各自淡了,只胸中还有些不顺畅,挑剔地看看那额角痕迹,又不好戳人伤疤,只能各自憋闷。
  郁安明白二老的别扭,又笑盈盈地将话题引到几人都能参与的地方,助力他们破冰。
  顶着如今的身份,他们再入太尉府是用的过客身份,不能久留。
  待过半天,郁安便提出告辞,告与双亲自己明日再来。
  太尉大人问及儿子的住处,郁安指指秋烺,道:“秋烺哥哥在京中有处房产。”
  事实上,两人旅途里的支出银两大多来源于秋烺。
  每每郁安要取出家中人为他备好的盘缠,秋烺瞥见,便面无表情地将厚叠的银票摆在他面前。
  “公子的存着罢,用我的。”
  是认真的语气。
  郁安乖乖应了好。
  总之,听说是要住这人的房产,太尉夫妻最终没说什么,只叮嘱儿子照顾好自己。
  从郁府出来,郁安又马不停蹄去看了郁宁。
  承正王府依旧气派,仆从众多,秩序井然。
  小厮在府中传了话,很快送来回音,恭身领着郁安和秋烺往府内走,一路到了花草繁茂的小园。
  远远的,郁安看到院中亭里一左一右坐着一青一蓝两道娉婷身影。
  风度翩翩的沉稳青年守在亭外,淡笑赏花。
  离得近了,郁安同邝橼打过招呼,说话声不可避免吸引了亭中两人的注意。
  正处于小亭外延的郁宁率先看见弟弟的身影,撑着身子靠近亭栏,“安儿——”
  青丝高挽,珠钗点缀,粉面红唇,仪态万千。
  清婉善良的少女长成了端庄温柔的妇人,岁月厚待,只沉淀气势不蹉跎外貌。
  郁安从那双漂亮的眼睛里读出了宁静平和的情绪,知道姐姐没在此地受委屈,心中稍稍放心。
  虽说那已经降到30%一下的位面异变值完完全全可以说明郁宁的状况,郁安还是相信自己的亲眼所见。
  所见不虚,他对姐姐扬起一个笑脸,“阿姊!”
  此时,与郁宁对坐的青衫女子缓步上前,露出一张清丽张扬的脸。
  两张极为出色的脸放在一起,各有特色,赏心悦目至极。
  郁安凭着来人的眼睛认出了对方的身份:“明珠姐姐?”
  已然从西北寻亲折返的明珠笑了一笑,“郁小公子还记得我?”
  “明珠姐姐是好人,我自然不会忘。”
  郁安点头回了,又道:“还有,我已不是郁家的小公子了,明珠姐姐可以直接叫我郁安。”
  对郁安求旨自贬的事略有耳闻,明珠没在这个话题上细说,只含笑道:“那我便随阿宁唤你安儿?正愁缺个乖模样的弟弟玩,你便来了,你说巧是不巧?”
  孪生的姐弟因为各自履历与心境不同,曾经相似的容颜渐渐长出差别,分开时都是一等一的相貌却不会叫人想到一处,相聚时却能让观者轻易猜出两人的身份联系。
  这便是血缘的奇妙之处么?
  明珠好奇地想着,没忍住撑着栏杆俯身要去摸郁安的脸。
  一直站在郁安身后的秋烺沉默上前,想为他挡开那只属于女子的手。
  但明珠的手只伸出一半,就被郁宁微笑着挽住了。
  “莫闹他了。”温和的世子妃这样说。
  这些年郁宁同明珠也有书信来往,书信时而不通,二人的友谊倒是一直没断。
  因此此番稍稍越界的行为,并没引起明珠的不适。
  相反的,明珠顺势挽住那只白皙的手,笑嘻嘻地看了看底下的几人,叹息道:“好吧好吧,看在阿宁的面子上。”
  此事就算作罢。
  一边的邝橼看出姐弟俩都有想要交谈的意愿,做了个请的手势,“花园多风,不如去偏厅叙旧?”
  见郁安没提出反对,郁宁看向邝橼。
  夫妻二人一经对视,眉眼皆倾泻出温柔的笑意。
  相视而笑后,郁宁道:“也好。”
  明珠看得牙疼,默默挽紧了那节白玉似的小臂,在郁宁幽幽看来时,为她扶正了偏斜的发簪。
  而郁安则自觉牵好秋烺的手,对上黑袍男子镇静的眼眸,微微一笑。
  叙旧持续了半天,接近傍晚的时候,郁安告别了王府三人,和秋烺一起坐上归家的马车。
  这个“家”郁安从未去过,据说是秋烺处理公务的暂住之地,但无论去没去过,只要能和心爱之人安居,都算是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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