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章

  但他没提及婚嫁相关,只道女官严苛,内容太多,叫苦说学得很累。
  其实不累,只是想让礼肃心疼一点。
  但这次,礼肃依旧没有回信。
  郁安觉出几分颓丧,趴在窗边不住叹息。
  范泉被他叹得想笑,见他实在担心,便动了一点手段联系了同僚,探查主上的消息。
  同僚警觉,反复确认了信纸和笔迹,认出确实是范泉的标识,这才将信将疑回了几个字。
  “宫中诡谲,主上安好。”
  范泉将这句回音一字未改地传给了郁安。
  郁安撑着头,手肘压在桌上训诫女子的典籍上。
  礼肃安好,只是不愿回信。
  是情形复杂,不方便回信吗?
  还是觉得书信内容无趣,懒得动笔回书。
  也许礼肃只是太忙了。
  郁安善解人意,一直到能听池塘蛙鸣的时节,才重新提笔为礼肃写信。
  这次他没再叫苦,说起了自己院中池塘里的荷叶莲蓬。
  莲子很脆,口感清甜。但母亲劝他少食,以免体寒腹痛。
  郁安问礼肃,南方的莲花是否如常开谢,他是否也尝到了莲子。
  说完吃食,他又说自己近来身体渐好,许久不喝汤药也没有生病,要礼肃不必担心。
  之后又絮絮叨叨写了很多。
  一切都说完,郁安将信纸封好,绑上了信鸽的胫部。
  白鸟高飞不见后,郁安收回视线。
  远梁的夏天很热,夜里开窗却觉得冷。
  郁安关上窗户,叹息两年的时间真的好长,以至于写信后的每次等待都那样难熬。
  虽然觉得时日消磨太慢,但郁安很快就有事可做了。
  夏日炎炎,郁安没跟着女官学礼,坐在廷尉公子身边,安静地品茶。
  廷尉家的小公子偷偷拭汗,没想到玉安公主这样高挑,竟与他身量相差无几了。
  不尴不尬地喝完一盏茶,廷尉公子终于想出一个话题,清嗓道:“暑热难耐,京郊有处广袤荷池,或可一游。”
  郁安神色淡然,“也好。”
  第126章
  赏荷一行,实在无趣。
  烈日似火,那片粉绿池塘即使生机盎然,也叫凉亭中人无心观赏。
  廷尉公子本是个话少之人,但无奈面对的是一国公主,只能绞尽脑汁想话题。
  郁安一直兴致缺缺,看他急得汗都出来了,便顺着他的话问了几句。
  廷尉公子松了口气,应答之后,擦了擦汗,不再无穷无止地找话题。
  郁安递给他一盏茶,廷尉公子急忙道谢,恭顺之至地接了过去。
  远处的范泉摘了片莲叶罩在头上,为自家主上叹了口气。
  应付了国君默许王后安排的廷尉公子半日,郁安倦怠至极,洗浴完往床上一倒,直接睡过去了。
  但接下来的日子,他将要应付的远不止一个廷尉公子。
  不同于性子内敛的廷尉公子,太常公子和少府公子都是性情热烈、精力旺盛之人,安排的行程很满。
  郁安奉陪了几日,后来直接顺着性子推了。
  此后还有各类高官家的公子世侄,面孔有新有旧,有的甚至曾是郁安上学宫时的同窗。这些人虽有家族底蕴但为人一般,或是学识出众却寒门无依。
  也有人品和家世都相当的,这类人的邀约,郁安看在国君的面子上推脱不得。
  借此机会,郁安将这个时代的娱乐玩了个遍,赏荷泛舟、四处游玩无尽风雅,静坐时抚琴作画也能接受。
  他被带着听过几场戏,欣赏了一些起伏夸张的情节,觉得还算有趣。
  蹴鞠投壶也是有的,有时世家宴会,郁安被催促着参与,被众人簇拥着拔得头筹,神情却还是平淡的。
  但郁安反应越是冷淡,那些人越是喜欢逗他说话,大大小小的稀罕物奉上眼前,像是觉得博美人一笑也是莫大功德了。
  郁安觉得厌烦,却不能翻脸,只好将应酬能推就推,只参与那些实在躲不开的位高者的宴会。
  宴会上需要应付的人少了很多,炽热的目光少了很多,且不是所有的世家公子都想娶公主,做驸马固然为家族争光,可入朝为官未尝不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和这类人接触,郁安压力稍减,只当是结交朋友罢了。
  在夏末的一次宴集上,郁安见到了梁嗣。
  近几年梁嗣沉寂在东宫,专注学习帝王之道,郁安仅在几次年宴见过对方。
  国君在年初为梁嗣行了一场隆重的冠礼,礼成乐起,阶下群臣跪地,高呼储君千岁。
  及冠之后,梁嗣不再拘在东宫,开始协助国君处理国事,在外露面的频率也高了起来。
  郁安能在臣子宴集上见到对方,也不算稀奇。
  按例储君与臣子不得交往过密,梁嗣应当适当避嫌。他能拒绝小官的阿谀,可对朝廷重臣奉承的宴约,却不会直接推掉。
  态度暧昧,显然也有结交权臣之意。
  郁安能猜出梁嗣的想法,对此行径不过多评价,遇见了就颔首示意,算是对异母兄长的招呼。
  后几年梁嗣对他的恶意不再表现在脸上,但眼角眉梢尽是轻蔑,见郁安主动示好,嗤笑着转开了头。
  郁安不理会他的轻慢,也挪开了眼。
  场中之人将“兄妹”二人的互动看在眼中,神色各异。
  太子殿下不喜公主,这在国都里不算秘密,只是没想到二人既已成年,都还是交情尚浅。
  若是想搭上公主这条线,就意味着会得罪太子,一时间想要溜须拍马之人陷入两难。
  可国君授意的驸马人选们则没有选择的余地,有玩世不恭者偏爱那张美丽的脸,也有居心叵测者贪求国君姻亲。
  这些人手段尽显,争得好不热闹。
  郁安忙于虚与委蛇,不得空闲,却还记着问范泉礼肃是否回信。
  范泉神色不明,说主上未有回应。
  一年多不见礼肃了,郁安洗漱后取下钗环,敛眸深思几秒,然后将那簪白梅连同玛瑙镯一起装进了妆奁最下层。
  已经有人向国君提到公主推约的事,郁安被国君目光一压,便不再拒绝权贵们的邀约,宴会作乐也好,外出赏景也罢,反正闲来无事,能去则去。
  日子越过越无趣,在郁安暗暗计划着,要带着郁氏离开的时候,京中忽然传出一则奇异的谣言。
  由于公主近来被权贵们争相讨好,四处游玩,民间自有见过公主真容的人,感慨确实对方是金玉之人,实乃福运加身的远梁明珠。
  却说有个异乡人,听闻公主美名心生敬仰,求娶心切,无奈地位悬殊,只能有求神佛。也不知他从何处求来公主生辰八字,找了个江湖算卦的无名道士看看二人八字是否相合。
  但夫妻缘分没算出来,那无名道士一见公主生辰年月,高呼此女虽有运势,却命格绝惨,是个亲缘寡淡无夫无子之人。
  那人吓得不敢再生旖旎,连夜逃出国都此生都不敢再来。
  要深究这则故事源起,那异乡人和算卦道士已然无踪,唯留这些无根据谣言喧嚣尘上。
  自那年求雨灵验,公主一直是远梁国中有福之人的代表,眼下谣言传得沸沸扬扬,很多人站出来说公主“命格有损”“夫家难旺”“子女缘薄”。
  有人不信邪,也偷偷请人为公主算命,却卦象混乱,难得结果,将信将疑过后被人一劝,也就随波逐流起来。
  公主虽好,却是个克夫之人,娶不得,娶不得。
  信奉神佛之说的人不在少数,世家大族比常人更讲究运势,纵有少数人意见相左,但见大家都对公主避之不及,也不好公然为公主发声。
  一夕之间,门庭若市的公主府重归平静,连市井闲人都不愿路过。
  郁安听了范泉的关于民间事的汇总,躺在躺椅上不禁唏嘘。
  神佛之说总是引得这些人观念一再改动,一人的好坏竟由不得自己,要全凭他人定夺。
  真是可笑。
  这谣言源头不可探知,若要是说看不惯他的梁嗣所为,实在牵强,对方巴不得郁安快嫁出去,小门小户也好,王后家族也好,只待将他捏扁揉圆。
  皇室名声被无稽之谈败坏,国君震怒,一面下令肃清谣言,一面搜捕着罪魁祸首。
  谣言清除过后,乱传谣言的人也没抓住,公主克夫一事已是人尽皆知。
  没人再敢上门,郁安得了空闲,有些感谢这场空穴来风,解了他的燃眉之急。
  存着某种直觉,郁安没让范泉去查谣言的散布者,慢悠悠往檀木椅上一靠,吃着郁氏宫中送来的糕点。
  吃着吃着,他不知想起什么,眯起眼睛笑了。
  花瓣形状的糕点小巧,一口咬下去,桂花香就在唇齿间化开。
  郁安品着这点香气,想起了礼肃温暖的掌心。
  少年的眼睛是清冷的霜雪,启唇唤他“阿郁”时,嗓音温柔得像是风扫湖泊,刹那间薄冰碎裂,冰消雪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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