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郁安一静,笑道:“没有修为又如何?境界再高,做事无脑也是白费。”
  他绕过薛无折,走进了那片乱石中,黑石残缺,隐约能闻到焦烟味。
  往里走些,烟味却淡了,石块破损得很严重,像是受过重击。
  靠近中心的地带无从下脚,郁安踩到了碎石,停步静望。
  过了一会,他蹲身下去,擦去黑灰,观察着石块上纹路。
  “石上画的是什么?”
  薛无折抱着手臂站在远处,“净魂阵。”
  用于安抚亡魂,护佑往生。
  年代久远,碎石上的纹路光泽暗淡,灵力已经被冲刷得所剩无几。
  郁安擦干净附近的石块,将那些纹路拼凑在一起,想看看阵法是否还能启用。
  但某些石块已碎成齑粉,阵法缺少了关键枢纽,拼凑不出全貌。
  拼凑无果,郁安擦去黑灰,走回薛无折身边,提出要继续在山中看看。
  这是要追查山中鬼魂的事了。
  薛无折看他一眼,没提出异议。
  两人离开祠堂,郁安将山庄逛了个彻底,始终找不出线索。
  天色渐晚,山庄逐渐笼罩起一层阴暗的薄暮。
  奔劳了一天,伤口隐隐发痛。
  郁安维持着波澜不惊,任由身后的薛无折如何打量。
  二人最后来到后山,平坦的土地延绵至此,在前方几丈外突兀地消失了。
  那是万丈山崖。
  而在山崖之上,他们望见了远天的霞光。
  柔和的光线倾落大地,身后是漆黑的山庄残壁,前方是悬崖峭壁,光亮照在几近垂直的地面,下方是吞噬一切的昏黑。
  薛无折没有欣赏西沉落日的雅兴,兀自来到郁安身侧,无言地瞧着对方的侧脸。
  暖色的日光映入眼眸,宛如风吹水皱的秋日池塘。
  表面是清澈的池水,深层是脏污的泥藻。
  纵然郁安对云砚山的一切都表现得十分陌生,对当年之事也是一副全不知晓、要追查到底的模样,但也无法脱身事外,
  这一切,会是为了掩盖真相的伪装吗?
  真想剖开这具清高的外壳,看看其中的魂魄是黑是白。
  猜疑不断的时候,薛无折往往更相信那个最坏的选项。
  所以猜不出郁安的真意,他也不会放手,阶下囚还是要牢牢掌握在自己掌心。
  可眼下还是解决一天的郁结要紧。
  故地重游,挥动的剑尖和飘洒的鲜血重现眼前,耳边隐隐又传来族人的哭叫。
  薛无折被这些魇障折磨了一天,早已心烦意乱,注视着郁安平静的侧颜,却只想将对方所有的平和都撕碎。
  郁安敏锐地察觉到薛无折心情不佳,默默往边上移步。
  薛无折将他拉了回来,“师尊要去哪?”
  郁安转过头,对上了对方阴沉的眼神。
  “师尊逛了一日,心中可有思量?”
  这是要找事,一日之内两人几乎形影不离,真有结果也不会拖到现在都没返程。
  郁安面不改色,“薛家的事我一时没有头绪,但有玄光宗参与,待宗主叔伯归来,我会向他禀明。”
  薛无折毫不留情地揭底:“以什么身份禀明?宗门逃犯?”
  真要论感情,原身和这位宗主叔伯并无深交,但由于对方一心向道的性子,原身让出少宗主位置时也不觉可惜。
  这件事交给铁面无私的离霄宗主,应当可行。
  如今身份尴尬,要见宗主不易,用传信纸鹤也不失为一种方法。
  郁安还没回话,薛无折又道:“若是此事与离霄有关呢?师尊的这位叔伯,远不如看上去那样简单。”
  “……”
  “或许你沦落至此,也有这位授意?”
  在原身看来,离霄是可以信任的人,但地牢受刑一事,对方若在宗门,不至于袖手旁观,也不知离霄知情后会如何处理这件事。
  要判断此人好坏,需要从原身的刻板印象里跳出来。
  可两地相隔千里,也无从探查玄光宗近况,更妄论了解宗门内部的事了。
  像是看出了郁安的想法,薛无折笑着靠近了他,“离霄老儿已经回来了,但玄光宗很安静呢。”
  郁安惊诧抬头,“你……”
  薛无折对他弯眸,“随手丢了个留影法器而已,师尊不必惊慌。”
  随手丢的留影法器,一不小心就监视了宗主殿。
  这人一脸无辜地说了什么啊!
  郁安不想理他,“再去林中看看,有人在那里出过事,应该会有线索。”
  他挣开薛无折的手,扭头就往山下走。
  还未走出几步,薛无折就跟上来,“宗主既已归来,却没为师尊做主,师尊可会伤怀?”
  “噬魄鞭,碎骨锤,蓝萤嗜血,玄铁缚灵,真是生不得死无门。”
  “师尊当时很痛吗?听见你的痛呼惨叫,长老们心软了吗?师尊这样高傲,也会跪地求饶吗?”
  “丹田震碎时,师尊最先想到的是自己还是远尘仙君?”
  前言都可以置之不理,但提及了原身敬爱的父亲,就不能不管了。
  郁安脚步顿住,“住口。”
  第147章
  青年面带薄怒,平和的假象终于水波般消散。
  他彻底沉下脸色,薛无折倒是止住话头,伸手搭住他的肩头,婉言低哄:
  “师尊息怒,是弟子失言了。”
  语带玩味,是敷衍的虚情假意。
  两人的身份境遇,薛无折要是真放低姿态伏低做小才是有鬼。
  郁安瞥他一眼,淡淡道:“无折公子,祸从口出。”
  薛无折微笑,“弟子受教。”
  不和这个油盐不进的混不吝理论,郁安提脚要走,将将挪动一寸就被揽着腰反身折回。
  郁安烦了,“做什么?”
  薛无折勾着他的腰,“走近道。”
  那有什么近道?前方是万丈深崖!
  郁安被带着前行,眼见前方无路,不由抓住他的衣襟,“你疯了?”
  薛无折眉目舒展,绽开一抹浅笑。
  下一刻,郁安腰身一紧,被带着跳下了陡崖。
  下坠带来狂风,底部的昏黑现出真容,是一片古木延展的幽深丛林。
  郁安召出灵刃,奋力钉入峭壁那侧的石岩中——
  然而坠落速度太快,刀刃太短,一路划出的刺耳声响接连不断。
  郁安眉心一皱,匆忙吸纳灵力注入刃身,手腕发力想将利刃刺入岗岩。
  可体内灵田如同枯井,灵气积攒的速度远赶不上消散的速度。
  郁安一面重新聚敛起灵气,一面心中惊异。
  分明在山中时灵力稀薄,陡崖这侧却灵力纯粹,连丹田枯竭之人都能卷动磅礴灵流。
  不等他细想,崖底的树丛已经近在眼前。
  好在旁侧并非全是石壁。
  赶在掉落低点之前,郁安攀住了一丛横斜的灌木。
  灌木粗枝繁茂,被骤然一压,不住震颤。
  郁安将那丛枝条攥得死紧,手臂青筋毕现。
  掌心被利刺扎得生疼,缓缓淌出鲜血,郁安却无暇顾及。
  他的左手还被薛无折牢牢拽着,巨大冲击下,只剩锐痛。
  对上郁安的视线,薛无折笑了出来,“灵力护体,不会死的。”
  郁安冷静道:“我没有灵力。”
  掌心鲜血流淌,这丛灌木枝支撑不住两人的重量。
  手掌逐渐脱力,摇摇欲坠之际,郁安听见薛无折带着笑音地开口:“师尊害怕吗?”
  郁安不回话。
  薛无折指尖一动,作势要松手。
  然后被反抓住了手腕。
  薛无折一默,而后闷笑出声。
  “师尊真是……”
  只会惺惺作态。
  掉下去只有一人会死,但那人未有自觉,还妄想演出多余的善心。
  他一笑,灌木枝干晃动的频率更大了。
  郁安眉头紧锁,立即勒令他闭嘴。
  薛无折置若罔闻,忽然就着郁安的手,将人猛然往下一拽。
  郁安不察,险些被这人拽下去,上攀时小臂被枝木倒刺划出一道血口。
  一切为时已晚,木枝已经承受不住,发出细微的分裂声。
  在枝条彻底断裂的一瞬间,狂风疾起。
  身体失重只维持片刻,郁安被薛无折捉进了怀里。
  一道流光破空而来,划破疾风,将两人稳稳接住。
  是薛无折的本命灵剑。
  原来这人早有准备!
  薛无折收紧了揽在郁安腰上的手,还有闲心在对方耳边轻笑。
  “吓你的。”
  郁安站直身,狠狠地瞪他一眼,“疯子。”
  薛无折眉眼弯弯,“师尊生气了?”
  虽然在征询想法,但那双眼睛却是明晃晃的兴味。
  无所谓。
  玩物的喜怒都是无关紧要。
  郁安对他的想法一清二楚,吐出一口气不想看他,垂目整理划破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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