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薛无折:“……”
  他笑容僵硬了一瞬,片刻后垂下眼帘,握紧了郁安的手。
  瀚然灵力涌出,堪称粗暴地将那道追踪印余下的部分清除得一干二净。
  这次郁安没再给出任何反应,脸色又白了几分,像是将化的冰霜。
  经历了两番冲击,这具身体经脉受损程度更严重了,若没有蕴含灵力的吞星珠温养吊命,只怕已经是孤魂一道了。
  一举将冥霜谷的追踪印洗去后,薛无折指尖在郁安的小腹轻点,注入一缕温养的灵力。
  瀚海吞星珠被这缕灵力禁锢,不再浮躁不止,安静地在丹田内沉睡。
  “郁安,你是还不清的。”
  处在昏迷中的人没有回应,乖顺地靠着青年肩膀上。
  睫羽如墨,面色如纸,唯有被咬破的下唇晕开一点艳色。
  宛若一盏被勉强拼凑起来的琉璃灯盏,其中灯火寂寥。
  在北地风雪中,这抹火光将熄。
  薛无折要带着这点残存的温度,去南方寻找新的春天。
  第157章
  南边海域纵横千万里,穿过茫茫海雾,在万丈海渊的尽头,有一座名唤“沧澜”的仙岛。
  仙岛灵气充裕,生长着许多疗愈效用极佳的奇花异草,医修们多聚集于此,世世代代永不间断。
  久而久之,沧澜岛自成一派,医术闻名于世,不计得失前来求仙问药的凡人修士都不在少数,因而沧澜派也跻身五大宗。
  薛无折的罗盘中本就有一缕灵力直指南方,如今看郁安一副不久于世的模样,干脆将行程提前了。
  不仅能探知沧澜岛情况,又能顺手让郁安再欠人情,也算一举两得。
  打定主意,薛无折将沉睡的郁安放进芥子空间,赶在玄光宗和冥霜谷的人追来之前,离开了那间客栈。
  此后不再是漫无目的只顾着躲避追兵,开始径直往南海去。
  路上为了声东击西,干扰视线,难免耗了点时间。
  眼见着郁安的面色愈发难看,薛无折将追兵甩掉了大半,不再耽搁,一路御剑南下。
  一直赶路也行不通,因为不知灵戒中的人是何状况。
  故而薛无折偶而也会有停泊,在栖居之处为昏迷的人渡去一点温养灵力,也催动吞星珠不间歇地运转,为郁安续命。
  躯体的外伤已经疗愈完毕,唯有被灵力冲毁的经脉虚张着,像是被雨打风吹过的易折枯木。
  大多数时候,薛无折都在沉默着赶路,在为郁安疗伤时,也曾遇上过对方片刻的清醒。
  缓缓转醒的青年眼神朦胧,像是夜雾中淅沥的雨声。
  “薛无折,我们去哪?”
  “沧澜岛。”
  “去报仇?”
  “顺道治病,师尊不知道自己快死了?”
  郁安不说话了,只用那双沉静的眼睛盯着他看。
  薛无折将手搭上郁安的腹部,淡声开口:“吞星珠,在这里。”
  郁安轻轻提起唇角,“那还给你?”
  薛无折的指腹慢条斯理划过那片衣料,感受到对方小腹收紧,哼笑一声。
  “师尊总爱勉强。”
  郁安低着声音回敬:“究竟是谁总爱勉强?”
  薛无折不再争辩,以灵力牵动吞星珠,助郁安温养丹田。
  丹田温热,连结四肢百脉,令发寒的身体慢慢暖了起来。
  郁安眼皮发沉,脑袋无力地靠在薛无折肩上,意识混沌之际听到对方低声耳语——
  “既已落入我手,生死该凭我心意。郁安仙君,我要你活时,你便不能死。”
  尾音含笑,咬字却重。
  南下之旅,少了郁安聒噪的指手画脚,薛无折一人赶路,速度比来时快了一倍。
  冥霜谷禁地被毁一事流传不广,后来上门拜会的修士吃了闭门羹,才知冥霜谷暂时封谷的消息。
  虽对方给出的缘由是谷主弟子需静心修炼不便见客,但这个理由太牵强,修真界中明里暗里传出了冥霜谷中有变的消息。
  而今冥霜谷的人比玄光宗还急着追寻师徒二人的下落,天南海北四处搜查,画阵画得灵力都快耗尽了。
  即使已经除去了追踪印,要摆脱那群阵修也是不易。
  行出千里,薛无折在南方某处城镇落脚,于二楼窥见稀朗人群中又有两个法袍带着冰霜纹样的人,折身回了室内。
  将将结束一轮疗愈,榻上之人神色安然,除去几近透明的肤色外,倒像是陷入一场酣眠。
  越是临近南海,郁安清醒的时候越少。
  青年陷入无休无止地昏睡,即使偶有睁眼,也眼神迷胧,看了薛无折几秒就再次阖眸。
  这人如今又有半月没醒过了,薛无折饮尽了盏中清茶,将对方收进了灵戒里。
  面无表情地为自己拍了个匿息符,薛无折重新提剑上路。
  抵达南海那日,艳阳高照。
  薛无折视线未在岸边的延绵绿荫上停留半刻,顶着烫眼日光,掐诀上剑一气呵成。
  眨眼之间,已掠着波涛直入云端。
  沧澜岛还要往南,穿过海雾跨过海渊最快也要两日。
  但眼下郁安呼吸微弱至极,叫薛无折怀疑此人随时都要驾鹤西去。
  他不爱做无用功,更没兴趣将一个死人留在戒内,因而手中法诀掐得更急。
  衣摆被风吹得猎猎作响,灵剑几乎要快作一道流光,径直往南掠去。
  南边的海雾是位陨落大能布下的护岛迷障,即使是修士也极容易被障术迷惑视线,从而难寻方向,更妄论来求仙问药的凡人了。
  沧澜岛的医修们调配出一种比清心咒还有效的香料,只要携带特制的香囊,便能轻松应付。
  那道海渊内异兽栖居,看似凶险,却也不是无法可破。
  最粗暴的便是修为压制,也有险境求生的。
  当然若是运气够好,完全避开异兽活动的时机与范围,也能侥幸登岛。
  一言蔽之就是各凭本事。
  沧澜岛的医修们倒是与那群异兽相处和睦,出入之时虫鱼相携。
  若是有香囊凭证,那你便是被授意上岛的人,自然一路安稳;若是没有,便自求多福,无论如何沧澜岛都恭候光临。
  入迷雾时,薛无折毫无停顿,心境清明,丝毫不被雾气干扰前行。
  南海深处海雾更浓,天边积云也一层一层压下来,远方飘来雨声。
  薛无折降下高度,看看了翻滚的黑色海浪。
  辽阔黑海中,一只灵舟飘飘荡荡,几个护卫正仓皇地撑在甲板上,为中央那个修为平平的剑士护法。
  几人正费力控制着风帆,但风浪很大,灵舟一直摇晃。
  避在舱下的男人衣着不凡,像是什么王孙子弟,抓着雕花舱门一脸惶然。
  薛无折没有出手搭救的意思,将目光一转,就要继续移剑往前。
  但在将要行远时,后方忽然传来一阵极细微的波动。
  那丝灵力本该是陌生的,可这些日子薛无折切断追踪的手法越发熟练,将那些术法记了个大概。
  ——是冥霜谷的人。
  真麻烦,还不如全杀了。
  血腥的念头在脑海中转了一圈,薛无折幽幽叹气,撤去灵剑,下一瞬就出现在了灵舟的一角。
  突然出现的青年宛如一道雨中白烟,落在船舱外,没有惊动任何人。
  甲板上那几个人还在用力稳住船身,舱下那个已不知躲哪去了。
  薛无折步履从容,衣摆未沾雨水,兀自闪进了一道空无一人的隔间。
  隔着半掩的门,他视线上移,看见一道流光往南而去。
  移行法器上立着一蓝一白身影,乃是结伴而行的两派弟子。
  还是两张熟面孔,蓝的是冥霜谷首座弟子,白的则是刚混上宗门外使的徐关。
  若将这两人随意打杀了,那两边的老东西更要闹翻天。
  薛无折暗暗想着,目送着这两人远去,收剑入鞘。
  灵舟晃得很凶,他弯起指节,在船舱上无声敲了一下。
  飘荡不止的风帆凝滞一息,被护卫们抓住机会用力扯平,终于在波涛中控制住了灵舟前行的方向。
  薛无折松开扶着船舱的手,余光一扫,忽然瞧见那道流光去而复返。
  他眉心一皱,恰好此刻灵戒光芒一闪,郁安带着哑意的声音传来——
  “薛……”
  一语未尽,外间波涛惊起。
  大雨滂沱,骤然袭来的巨浪将本已平稳的灵舟直接掀翻。
  海水涌来的一瞬间,郁安愣了一下,然后肩颈一沉,被人按入了冰冷的水涛中。
  海水幽深,浪花滔天。
  口鼻被海水封闭,在一刹那的窒息后,他听见了薛无折的传音。
  “闭嘴。”
  即使这人不这样警告,郁安也完全说不出话来。
  他不知薛无折何时这样听话,轻轻一喊就能应答,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拽出灵戒,被拉入这刺骨的海水中不断下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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