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胸膛俨然没有呼吸的起伏。
  哪怕不是喻观寒,而是她认识时间尚浅的计宋或温浊玉被摆弄成这样,符叶也要愤怒——双肩被钢筋洞穿,死死钉进雕像底座,胳膊无力摊在身体两侧,掌心满是粘稠的血。
  仿佛在说:即使变成尸体也无法逃脱他们降下的惩罚。
  多么羞辱。
  “……没办法解开,不要再耽误时间。要是被包饺子,咱们就彻底玩完了。”大哥当机立断宣布撤退,“你去,把旋转门上的禁制解开,来跟我们汇合。”
  “嘶……那边的还在看什么?!”
  “喂!你是哪个?”
  符叶缓缓闭眼,暂时封闭听觉。
  喻观寒总有些幽怨,认为符叶不记得他曾经的誓言,可恰恰相反的是,她记得很清楚,不提及,只是不想令往事重复。
  他说:“永生永世任你差遣,若有背叛,形神俱灭。”
  可他的永生永世未免太短暂,符叶轻轻叹气:“我没允许你死,至少不是今天。”
  远远瞧着,大哥心底的警钟就狂响,心知不妙,他咬咬牙抽出武器背在身后,快步靠近那沉默伫立的身影。
  就在这时,先前去打探的黑袍人在二楼探头,放声喊道:“二楼的兄弟都被放倒了,没见到符叶!”
  周遭的空气瞬间被抽走,大哥屏住呼吸。
  不出所料,兜帽缓缓褪去,露出一张精致冷淡的脸庞。她的头发松垮盘在脑后,瞧过来的目光刺骨冰冷,与漆黑眼珠对视时如坠深渊。
  如拂晓时吹透每一层衣物的寒风,是深冬时体温融化不开的初霜,触及便通体生寒,大哥忍不住打哆嗦。
  “你怎么没死?”
  “就凭你们这帮无能之辈?”
  无论怎么看,她微微仰脸的态度都很傲慢,大哥面罩下的五官皱起,正要发作,又注意到外面闪过几道手电筒交错的光束。
  这可不行,被妖管局的人堵到被窝了。
  “撤——快撤——”
  “等等,我还没说你可以走。”
  无边幽寂的黑暗中,凭空出现一把通体泛光的伞。
  符叶慢条斯理握住伞柄,指尖染光。
  似是许久未见,纤细秀美的指骨抚过伞身时,伞也在微微颤抖,蒙尘已久的武器出鞘,只待大杀四方。
  随着她的低声絮语,伞无风自动,漂浮于她的身前,映得她面目模糊。
  那震撼的场景大哥永生难忘,随着伞面撑开,光芒骤盛——如一轮皎洁圆月,发散它雾蒙蒙的柔白月光。
  星星点点的月光汇成河流,缓缓流淌。
  他深陷其中,峡谷裂缝似的瞳仁捕捉到伞还在不停旋转。这时他才清楚瞧见,周身哪里是清冷银河,分明是裹着纯白妖力的融雪。
  每一颗雪粒,都是羽毛。
  就连那手臂长的伞身,都覆盖着层层叠叠的绒羽。
  雪花洋洋洒洒飞掠他的身旁,以不容小觑的速度席卷他身后的黑袍人。那瞬间,无形的冲击力中,他切耳听见,遥远回荡的钟声。
  “铛——”
  接连爆开的气流蛮横不讲理,乱拳飞起将他不断往空中送。
  失重感会让胸腔失衡,浑身的器官都无处安放,眼前的天花板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哥不由得惊呼出声。
  “救救我——啊——”耳边充斥此起彼伏的喊叫。
  大哥想吼些什么,稳住兄弟们的心神,合力反击,却在张嘴的一瞬间察觉鼻梁酸胀,下坠的同时,也有一道重拳,直击他的鼻梁骨。
  大哥甫一落地,什么都顾不上,蜷缩着身体,用手去捂脸颊,因为鼻血呛得他说不出话。
  老板的情报绝对有误,这哪是妖力告罄,这是人形炸药库啊!
  *
  三分钟前。
  符叶脱力地攥着二楼栏杆,手心拉扯得刺痛,明明有力可借,却察觉不到她与这世界的一丝联系。
  强忍咽下的难过就像不断灌水的皮球,死死压迫喉咙,讲不出话。
  妖管局的复杂程度远比她想象得深,她毫无察觉成为某种势力的眼中钉,欲除之而后快,可她连这势力背后的人是谁都没头绪。
  干脆与他们共同埋葬在今天吧。
  她想,对方损失如此众多的爪牙,也避免不了肉痛。符叶死死咬牙,无视雕像碎裂的清脆咔嚓声,压榨着妖芯最后一丝微弱的妖力。
  正愁如何才能将它的影响发挥到最大时——细细弱弱的妖力像是一簇随时会灭掉的火苗,迎面撞上纯白的流光。
  符叶骤然跪地。
  喉咙间发出些许古怪的抽气声,在她愕然的神情中,流光似是被同伴邀请到家中做客的小朋友,堪称兴高采烈,摇头晃脑,注入了妖芯。
  严寒已过,春回大地。
  妖力告罄的她总是容易疲惫,总是倦怠,但纯白的流光就像一剂强心针,瞬间便用丰盈的雨水浇灌干涸土地。
  黯淡已久的透明妖芯大放异彩,被乳白光芒充斥。
  符叶将额头缓缓抵在栏杆,调匀呼吸的同时,眼眸也越发坚定——她绝不会让这伙装神弄鬼的人逃跑的,他们要付出代价。
  *
  十几道覆着黑袍的人影被气流裹挟着上下翻腾,衣服破烂,鼻血狂飙,脸颊着地的倒栽葱情况也是有的。
  饶是妖管局众人看惯大场面,也感同身受地倒吸冷气。
  纯白妖力将一楼渲染得如同仙境,放眼瞧去大厅的地面似乎冒着热气。
  尖叫哀嚎的黑袍人就像蒸笼里会尖叫的包子,被轻盈羽毛附着,就会再度被气流托上天,落在衣服上的还好,落在皮肤上的才是难熬。
  不断袭来的微型爆炸中,浑身都失去知觉,连带着波及
  皮肤下的血肉骨头,真叫人哭都没力气哭。
  眼睁睁瞧着又一片绒羽落下。
  右眼肿成乒乓球大的黑袍人呜呜摇头,悬空的颤抖身体却不听使唤,只得咬牙抵抗痛意,嘴边逐渐渗出一丝鲜血。
  “什么情况?”申主任的脸色黑得像锅底。
  “符叶的能力。”李局饶有趣味,还有闲心凑近某个黑袍人,拽下兜帽瞧瞧,随后囫囵蹭蹭手,“咱们团团守着外围,这些黑衣人是从哪儿冒出来的?”
  妖管局确认过凶手独自一人,派出六个人完全稳妥,居然发展到需要救援的趋势,这大大出乎李局的意料。
  申主任耸肩,颇为无奈:“谁知道呢,隔壁天台摸过来的吧。”
  两个领导并未参与救援的事,守在爆炸区域等待大家返回,相对无言之际,一声高亢尖叫打破平衡,他们俩连忙抬头瞧。
  黑色的罩袍像是张开翅膀的蝙蝠。
  翅膀的边缘,还挂着一道头发炸开的佝偻身影,尖叫声正是那道火柴棍似的身影发出来的。
  “什么东西?!”
  李局眯眼,犹疑答道:“好像是谁拽着……温浊玉从四楼往下跳。”
  “好歹给我点心理准备。”温浊玉惊魂未定地捋一把枯草似的短发,进门时茂密及腰的长发早已在不断救治的过程中消耗掉,此刻只剩齐耳长。
  “喻观寒……”她声音哽住,下意识抬头问,“谁这么有病,谁干的?”
  综合办公室只有四名职员,就像是群名说的,彼此之间就是相亲相爱一家人,此时喻观寒被打成这样,她无名火蹭蹭往上涌。
  符叶紧紧握拳,没有半分放松:“你先看看他怎么样。”
  不管是鼻息还是脉搏,都失去鲜活的踪迹。温浊玉回过身,将手掌放在喻观寒额头,蕴含着生命力的绿光源源不断向他输送,他灰败的脸色却毫无回暖。
  瞧符叶关切的神情,她咬咬牙。
  “没事儿,能救,我温浊玉在,谁也不会死的。”说罢,她咬向自己的手腕,齿痕的破口处,流出来的却不是鲜血,而是浅褐色的汁液。
  滴滴答答。
  肉眼可见的,温浊玉的头发寸寸缩短,齐耳短发已经缩成指节长。她眼睛都不眨,凝神输送。
  “符叶,把我包里的棒球帽掏出来,给我戴上。”
  符叶依言做完,又听她说需要包里的矿泉水,这下她总算知道温浊玉每天不离身的斜挎包中到底都装着些什么。
  不知过去多久。
  喻观寒脸上的血痕被褐色汁液染花,眼皮微动,温浊玉连忙屁股着地:“呼……”
  “你还好吗?”符叶连忙问。
  “我没事,病人家属,你现在得想办法把他肩膀里的钢筋拔出来,晚点就要长在身体里,那可不好办。”
  话毕,温浊玉在鼓鼓囊囊的斜挎包中摸索,掏出一本巴掌厚的词典。
  “是哪个把他打成这样的?”
  “都是。”
  “好哇,去吧,姚五斤!”温浊玉愤恨抡她的厚词典,哪个黑袍人短暂降到她旁边,她就将词典重重拍在哪个脸上,完全是真人版砸地鼠。
  符叶轻拽指节粗的钢筋,可喻观寒反应极大,即使意识模糊,也颤抖着想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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