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也有人急匆匆跑回车内,启动引擎,打算冲出一条生路,此起彼伏的急刹与撞击声中,宽阔的八排道很快就拥堵得水泄不通。
  车主吞咽口水,耳边只剩心脏失控的狂跳。他失去听觉,不自觉忽略那些隐约传来的尖叫与呐喊,不断在内心祈祷。
  一个,两个……
  就在他不敢眨眼盯着飞奔而去的稻草人背影时,眼前突然出现一道横向飞来的身影,它是被其它车辆撞飞来的,直直杵在车前盖。
  诡异笑脸横着望向车主。
  明明不该有表情的,他却从那张鬼脸上察觉出幸灾乐祸的意味,写满“原来你在这”。
  司机太阳穴剧痛,抱头尖叫。
  银色的私家车被不断涌来的咚咚声吞没,稻草人之间似乎有独特的传递消息渠道,导致车附近稻草人倍增,就像无数只手急躁拍门。
  “咚咚!”
  “咚咚!!”
  这下母亲怀抱中安睡的婴儿也无法安眠,被咚咚声吵醒,闭眼哭泣。
  “嘭——”
  车前窗被怼出破洞。
  车主的妻子佝偻着背,扭身将孩子护在怀里,眼角渗出泪来。
  很快,后窗也坚持不住,被捅出圆洞。她的脸颊被飞溅的玻璃碎屑划伤,慌张抬眼间,恰好与缝在破布上,充当眼睛的纽扣对视。
  丈夫的惊恐喊叫她已然顾不上,她脚软地蹭下座位,将自己蜷缩在座椅之间。
  “别过来……别过来……”
  那要掉不掉的纽扣歪向她,瞬间后窗就贴满稻草人的脸。明明没有生命,却又矛盾充斥着想要分食人类的兴奋,愚弄人类恐惧的欢快。
  黑压压的稻草人高低错落将轿车围住,远远瞧去,如同很多面朝车内窥伺的人影。
  雪花缓缓。
  激昂的琴弦拉扯声中,有一缕白光在飞雪中疾行,如雪花汇聚的箭矢。
  它们眨眼间就悬在银色轿车的上方,旋转着扩散,星星点点散落塞满稻草的肥大头颅之上。
  白光爆闪。
  无形的月牙弯刃横扫聚集的稻草人,气流波动的中央,轿车如浮在水面,左右摇摆,车面不可避免出现几道凹坑。
  符叶跨越横七竖八的黑色破布,用蛮力拽开略微变形的车门:“快出来!这里不安全,它们马上会醒的。”
  闻言车主脚软地屈膝跪爬,抱住不断颤抖的妻儿。
  “往前跑,别回头看,跑到收费站就是安全的。”
  车主咬咬牙抱过孩子,拉起妻子的手腕,向前奔跑。困境之中,滋生出的勇气叫做心有所惧仍奋力向前。
  符叶逆着车流飞奔,不断合拢掌心,不断拉开车门。
  遇到惊惧到极点失去理智的人类,她就二话不说将对方拽出车门,往前边推,期望冷风能吹回他们的求生欲。
  越往后,车破损的程度就越严重。
  “快出——”
  符叶冰冷的手指僵住,几朵绒毛正在她的肩膀边浮动飞舞,像是精灵。它们不只是预备着飞出去,也在守卫符叶。
  车窗破碎,司机正斜斜瘫倒在座位里,眼睛望着她,久久未眨。
  在那诡异歪斜的脖颈边,正嵌着拳头粗的竹竿。活像吸食血液的吸管,鲜血忽视重力,逆着竹竿向上流,染红稻草人的衣角。
  裹扎的脑袋咯噔咯噔转向她,碎洞形成的嘴咧到脑后,享受鲜血的献祭。
  腥热的鲜血味道浓郁,符叶忍着作呕的感觉摔上车门。
  即使她将它们炸得乱飞,只剩那不知道什么材质的竹竿,稻草人依旧能在短暂的眩晕后恢复清醒,再次弯折弹起,原地乱蹦。
  这样下去,她的妖力迟早会被消耗光的。
  她捏紧拳头,瞪视四五个扎根于同一尸体的稻草人,还是呼吸粗重地挪开视线,这些东西跟水蛭没有区别,她必须将有限的妖力用在仍有存活希望的活人身上。
  突然,符叶的肩膀被重重一拍。
  几乎踉跄,她下意识回头瞧,却什么也没看见。
  突如其来的意外让她心底的愤怒愈演愈烈,眼见前方已有整身破烂衣袍都变成血红的稻草人,符叶深吸气,打算将对方炸碎。
  “等等。”
  她的肩膀再次被搭住,这次是气喘吁吁的贝三思和英雨。
  “这种变红的稻草人千万不要炸。”说着,贝三思的匕首扎进稻草人胸膛,肩背发力,将挣扎的它挑空后踩在脚底。
  随着稻草人翻转,符叶的疑问也彻底噎回去。
  碎布的背面,正黏着人类,胳膊瘫软垂着,气若游丝双目紧闭,显然成为随时补充血液的血包。
  而吸食过血液的红袍稻草人比黑袍稻草人的动作更灵活,能力显然进阶。
  符叶愤怒蹭蹭鼻尖。
  “符叶,现在你需要配合我。”
  英雨的语速很快,稻草人并没有生命,肯定是人为控制的。他们现在的角度无法纵观全局,最好由她和符叶化原形升空,寻找隐藏在角落的罪魁祸首。
  “好。”
  临江市冬季寒冷,候鸟南飞。如今这大雪飞扬的恶劣天气,突然飞出墨染翅膀的白影,是很不寻常的事情。
  只是在场的人类都只顾着逃命,压根没空注意这种事。
  贝三思搓搓手,呼出一口雾气,继续在乱糟糟的路面寻找幸存人类。
  每当在犄角旮旯或稻草人围堵中搜寻到人类,他都会从兜里掏出计宋自制的黄色符纸,边塞给人类边温声劝慰。
  “别害怕,握住它向前跑,有它在邪祟无法近身的。”
  获救的人类还来不及热泪盈眶,低头瞧那古朴老旧的符纸,心就凉半截,虽说寥寥几笔朱砂痕迹笔法杂乱,仍能看出,绘的是小鸭子。
  “这……能有用吗?”
  “包有用的,去吧,收费站附近有人守着,那里最安全。”
  有人隔着皮衣轻轻拍他的肩膀,贝三思纳闷回头,却什么都没瞧见,就连周围的雪地也干干净净,只有他自己的脚印。
  “错觉吗?”他挠挠头。
  *
  符叶滑翔着俯瞰这条位于高速路口的宽阔柏油路。
  随着她轻轻扇动翅膀,飞在她周围,只有拳头大的棕黑斑杂小麻雀被卷着飞雪的旋风吹偏些。
  豆豆眼睁圆,麻雀忍不住尖叫:“咱们别离得太近,好冷!”
  路建在两座矮山的中央。
  挨着道路两边的缓坡已经被雪衣覆盖,枯草冒出尖来呼吸,等待春天焕发新生,石块土块紧挨着,绘出缓坡凹凸不平的起伏。
  高速已经封闭,所有的显示屏都挂着红艳艳的叉。
  禁止通行的意味在这种极端天气下,算不得吉兆,投生无门,逆退无路,令人绝望。
  收费亭间的间隔成为落难人类短暂的安全之所,他们手中攥着画着小黄鸡或小黄鸭的符咒,念念有词,期待噩梦快点苏醒。
  也有的举起手机搜寻信号,期望能与在意的家人报平安。
  然而,信号栏灰扑扑。
  金色光罩将收费站笼罩,不断蹦跳的稻草人或黑或红,贪婪注视幸存的人类,写满渴求。碍事的金光不知道从哪儿来的,阻拦它们进食的脚步。
  尺寸千里,符叶很快就锁定计宋的位置。
  他不知道怎么爬到“入城高速”四字的铁架中央,笔直站着,本体桃木剑携着纯净澎
  湃的妖力在他头顶横亘,金光阵阵。
  冷风掀起他的道袍,露出他的黑色加绒秋裤。
  布鞋微动,随着计宋一招拨云见月,周身的雪花都被他拨动,随着妖力流淌而延缓降落的速度。
  他并指侧指,高悬的桃木剑也将剑尖对准他指向的方向。
  说不好是人在控制剑,还是剑在控制人,他们在气韵中相合。金色的妖力蓬勃向光罩喷涌,轻纱拂过,由浓变淡,霎是美丽。
  计宋旋转两圈,并起的手指以虚虚握着的拳为原点,缓缓拉开。
  举手投足间,倒真染几分道士清冷出尘的风范。
  不断重复的上清弦月剑法在为光罩充能,符叶明白,计宋撑起这片安全区恐怕也是勉力撑着,必须快点解决稻草人的源头。
  疾风席卷。
  符叶盘桓半圈,几乎与英雨同时注意到某个石块后,略微挪动的小小黑点。
  麻雀轻轻落在丹顶鹤背上,细细的脚掌陷进柔白羽毛中:“在那儿。”
  “我靠近些。”
  “别。”她们都不敢大声说话,生怕被察觉,英雨往前蹦蹦,“不知道那是什么玩意儿,但咱们俩谨慎点好,我来射箭。”
  “那你变回人形。”符叶毫不犹豫说道。
  收费站外的路面已被大雪覆盖,红梅遍开,活人气息寥寥。
  两米高的狍子虽没有角,依旧能轻松靠着蛮力冲撞,将聚在他周围笃笃笃扰人的稻草人撞飞。
  雪花落在英雨眼睫,如同糖霜。
  她并不受影响,沉心静气,弓弦拉满,将准心瞄准雪地里,某个不自然的小块黑色布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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