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裴青伸出手来点了一下她的唇瓣。
他本想快速地碰一下就拿开,谁知道却被穆听蓝按住,放置在唇前轻啄。
灼热的触感让他下意识想要收缩,却根本收不回来。
“要喝。”
她嗓音还是有些哑,说话的时候喉咙微微作痛。
她看到少年睫羽抖了两下,抽出手来转身过去,从床头旁备好的水壶中倒出一杯热水,递了过来,将她扶起。
水汽蒸腾,微微模糊了少年的精致五官,一眼望去,好似和记忆中为数不多的关切所重叠。
会真心关心她的人没有多少。
父君一个,还有在绛雪轩连例银都发不出的时候,仍旧选择留下的黎叔、白止和阿痕三人…
而现在--
“你慢点喝,不烫吧,不够还有。”
又多了一个。
明明是最平淡的白开水,却像是琼浆玉露一般熨帖着发痒的喉咙,口中还有淡淡的清甜漫过。
她竟有些舍不得一口将其饮尽,小口小口地啜着。
病了的人格外脆弱些,裴青也不催她,只托着腮于昏暗的烛火中描摹着她的眼角眉梢。
他小时候生病的时候还有院长爷爷哄着吃药,可后来长大了,院长爷爷还有别的孩子要哄,没人管他,就只能自己一个人去看病吃药打针。
他怕疼,打针的时候闭上眼睛不敢去看,有的护士告诉他,他是男子汉了,应该该坚强一些。
可他那时生着病,大厅里许多同龄的少年都有父母陪着,他就怎么也坚强不起来。
那个时候,他就好想有一个人陪在身边。
能在他口中泛苦,喉咙如火烧的时候递上一颗糖,一杯热水,能帮他看着点滴,让他可以盖着被子安心睡一觉。
可是没有。
现在,看到穆听蓝眉眼间的苍白与虚弱之色,他心下莫名地不想让她和自己当初一样失落。
女帝又如何,生病的时候,就是需要别人照顾。
“睡吧,已经很晚了。”
裴青从她手中接过空了的杯子,重新将被子掖好,吹灭了灯火。
温顺的由着穆听蓝伸出右手来穿插.进他五指之间,没有反抗。
寂静中,只有平稳的呼吸声响起,裴青想等她睡着了再睡,可是很久过去了,扣着他左手的五指仍在不停地摩挲着。
“怎么还不睡啊,病人需要休息。”
穆听蓝没说话,于黑暗中抿了抿唇,她有些贪恋他的贴心照顾,但她又说不出口。
这种感觉,从小到大,她只在父君一个人身上体会过。
“是不舒服吗?伤口疼?”
轻软的嗓音缓缓溢出,穆听蓝缓缓吐出一口热息。
“睡不着。”
因为会做噩梦。
梦中惨烈的景象犹在眼前,她已经很久没有这般真实地梦到过那天了。
她不想睡,也不敢承认,自己心下是害怕的。
害怕再次睡着后还会经历一遍那样的愤怒,绝望,心伤,痛苦。
她怕自己再度失控,会不小心伤到他。
“这样啊,那我唱歌给你听啊,听了很快就能睡着了。”
即便她只说了三个字,但裴青若有所感,他不忍看她为了以往别人的过错来惩罚自己。
穆听蓝有了点兴趣,侧眸看他,少年已经枕着小臂面向了她。
她于黑暗中对上了他那双亮晶晶的星眸,一瞬间,杂乱无章的心神宁静了下来。
“我唱歌很好听的,你快闭眼,听歌睡觉。”
“好。”
穆听蓝安然地阖上了眸,静静聆听着他的歌声。
“听说白雪公主在逃跑”
“小红帽在担心大灰狼”
“听说疯帽喜欢爱丽丝”
“丑小鸭会变成白天鹅”
…
“总有一条蜿蜒在童话镇里七彩的河”
“沾染魔法的乖张气息却又在爱里曲折”
“川流不息扬起水花又卷入一帘时光入水”
“让所有很久很久以前都走到幸福结局的时刻”
…[1]
干净而又淳朴的嗓音,欢快又轻松的旋律,没有任何的琴声相伴,少年纯粹的歌声流淌过心间沟壑。
她不解歌词何意,却真真切切体会到了他的温柔。
那座用歌声营造出来的童话镇将她笼罩,驱散阴霾,送入阳光,他送了她一个安稳的夜。
*
翌日,众人拔营回京,今年的清凉山围猎就此结束,但有些事情仍在继续。
涅荧花粉事件穆听蓝另派了暗卫去查,另外还有固州军中的卧底。
有了裴青‘算命’算出的那个名字,着重的探查之下,很快找到了足够的证据证明那个监军有问题。
顺藤摸瓜之下,还牵连出了不少军中蛀虫。
穆听蓝回宫后养了一段时间才彻底恢复,得到固州军报时已是一月过后。
透漏消息的监军被铲除之后,孙少臻策划了一次反攻,大获全胜,接下来两次的战斗也都以很少的损失获得胜利。
穆听蓝案上压下的那些弹劾孙少臻的折子,总算可以光明正大地打回去。
但有一点,从监军身上牵扯出来的人弯弯绕绕,但最后快要查到根点的时候却又断掉了,这让穆听蓝有些不虞。
不过即便是没有足够的证据,仅凭现在所查出来的这些,她已经基本能够确定这背后一定有裴晏的手笔。
御书房,秦寒看了奏报之后微微凝眸,面色沉重。
“裴晏若真的勾结北蛮,便是叛国之罪,陛下还应该慎重才是。”
毕竟没有确切的证据,秦寒打心底里还是不算相信这一点的。
在她看来,裴晏可以是个权臣,她们之间再怎么拉帮结派都可以,但一旦勾结了北蛮,那她就只能是个奸臣了。
裴晏她到底想干什么!
穆听蓝一身玄黑帝服,骄矜容颜之上覆盖着一层幽深之色,一声冷呵从紧抿的唇瓣中溢出。
“太傅,我们可能低估了裴晏的狼子野心。”
秦寒出宫之际有些魂不守舍,穆听蓝心绪也有些不宁。
不仅仅是对裴家的忌惮更为加深,关键是,最初的线索,出自裴青之口。
原本只以为是他随口一语的名字,谁想到竟真的是在固州军中藏了十年的钉子。
此事极其隐秘,便是裴晗应该都不甚清楚,那么裴晏即便对裴云卿寄予厚望,想必也不会将此等事告诉他。
那么,裴青是怎么知道的?
难不成真是算命?
实在是有些太过匪夷所思了,比她已经认定的借尸还魂一事还要难以置信。
而且除此之外,他身上的离奇之处实在不少。
被猛兽追逐那天传来的震天响声,以及他从袖中掏出的那柄奇异的匕首,她都不清楚到底从何而来。
上次他离开的时候并未记得将匕首拿走,但穆听蓝事后却怎么也找不到了。
她也曾在伤好之后找机会问过他,不过却被他含糊过去了。
穆听蓝心下有着深深的疑惑,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不管怎么说,这件事裴青也是立了功的,答应他的金子每日都有送去,凤梧宫中也常有些稀奇的零嘴点心送到她这儿。
穆听蓝摇了摇头,暂且压下心中那些解不开疑惑,开始对付起案上成堆的奏折。
批完奏折之后已是黄昏,穆听蓝从御书房中走出,习惯性的便往凤梧宫而去。
然在路过御花园的时候,她遇着了身穿紫罗兰宫装,打扮精致,脸色却微微有些憔悴的蔺浮烟。
“臣侍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平身,何事?”
穆听蓝面色平静,垂眼看着上前行礼的男子,倒是对他有些印象。
春猎时挺安静的那个。
“皇上,臣侍无意间听到一件事,事关春猎之际的意外,臣侍自从知道了之后就一直惴惴不安,食不安寝不宁。”
“这段时间来臣侍深思熟虑,想着还是应该告诉皇上,还望皇上听臣侍一言。”
蔺浮烟面色诚恳,话语看似平静却带着一丝慌张,像是他无意间听到的消息有多可怕一样。
穆听蓝眉头稍皱,事关春猎意外,便是墨麒麟的那件事了。
她的暗卫调查重点一直在裴家和北蛮身上,到现在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蔺浮烟的突然出现,让她心思微动。
要害她的人一直找不出,便是谁也无法安心。
“说。”
冷漠而又威严的嗓音传了出来,蔺浮烟打量了一眼四周,几个小宫侍路过之际行礼问安,很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