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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第二次,众臣拟林氏为贵妃位,加淑、贤等尊号,所请仍不允。
  显然,陛下只封林氏为“皇贵妃”。
  皇贵妃就是皇贵妃,不是淑贵妃、贤贵妃或任何什么。皇贵妃是皇后之下最尊贵的位置,独一无二。陛下要的,恰恰就是林氏与太后皇后名分相当。
  他一定要她争皇贵妃之位。
  以周有谦为首的廷臣面如菜色。
  年轻皇帝虽一意修玄,初政,如剑铓出匣,机矢中伤,如射工之密发。
  退出,人人皆沉默。
  “陛下已两度驳回我等之议,铁了心要加林氏皇贵妃尊号。”
  良久,次辅张子昂开口。
  “太后娘娘劝阻亦徒劳无功。”
  今上与先太子作风大不相同,遇事不与内阁商酌裁处而自有论断,臣下只照圣议行之即可,禁止指指点点。
  到底是没受过皇太子规训的旁支世子,陛下握着那条可怕的权利锁链,只知疯狂地挥舞,却不懂制约和善用。
  皇帝沉迷美色,江山不幸。
  江浔作为礼部尚书,掌管礼法,是此案的当事人。他捏着被发回的奏折,六神无主,狐疑地瞧向周有谦。
  陛下若执意如此,该当何如?
  一旦陛下下达正式的旨意册封皇贵妃,包括他在内所有廷臣皆不能抗旨。
  当初林静照从大明门抬进来,陛下就是不顾群臣直接下旨的。
  陛下为了林静照,能荡涤一切规范和秩序。
  周有谦没有答复,沉沉撂下话:“我等已再三让步,陛下却一意孤行,我等不能再让。”
  林氏绝不可能当皇贵妃。
  说罢,首辅像下定了某种决心,重重拂袖而去。
  余下廷臣亦叹气愠怒着走了。
  江浔一人望向西天清澈的穹苍,太阳似给宫墙撒了层金粉,内金水河蜿蜒而过,天阙也被森严的皇宫规训成四四方方的形状。
  脑海想起了那日陛下丢在他面前的奏折,以及陆云铮声声的争辩:
  “岳父,时势造英雄,人当抓紧机会扶摇直上,万万不可人云亦云随波逐流。”
  内阁上议两次均被驳回,这是极明显的信号,陛下一定要给心爱的女子上尊号,但孤立无援,受制于大臣,陛下目前不遂己愿。
  “现在正是振臂一呼、鼎力相助的时刻。内阁仗着资历老辣,高扬礼教宗法大旗,欺陛下年轻。我们若为陛下雪中送炭,陛下焉能不提拔重用我们?即便岳父反对,小婿也要竭力一试。”
  陆云铮那日如是说。
  江浔揉了揉太阳穴,头很是痛,这春日的太阳还挺猛烈。
  极度的内心纠结使他痛苦,欣欣熙熙的前程摆在面前,他却不敢摘取。
  官场第一保禄法门——稳当。
  他宦海沉浮多年,已被规训得怯懦,不如女婿陆云铮那般初生牛犊不怕虎。
  当初小漩涡已变成了大风浪,暴风雨吞噬一切。
  ……
  那日陆云铮觐见了陛下后,如沐春风,臣心大振,深感内阁老臣狂悖,竟逼得君王如此。
  他惋惜贵妃沦为政斗的工具被无辜针对,决心襄助陛下扭转乾坤,做出一番功业来。
  回到家后,陆云铮熬了三个大夜写出一道长疏《贵妃议疏》,允忠允诚,引经据典,击中要害,逻辑清晰严丝合缝地论述了古礼的细节,公然支持贵妃上尊号,入皇家玉牒,为“皇贵妃”。
  奏章一出,如巨石坠水引起千层浪。
  陛下得此疏,未作批示,下发给内阁群臣阅读。
  群臣面面相觑,立皇贵妃的舆论本来一边倒,不知从哪忽然冒出个观政进士,区区五品便敢支持妖妃,与群臣为敌。
  首辅周有谦严厉指责陆云铮邀誉卖直,借机掠取功名,其心歹毒,欲将江山社稷踢入火坑。
  周有谦作为文官集团的楷模,他的态度代表了政局走向,一时间弹劾陆云铮的奏章如雪片般纷纷涌来。
  陆云铮竟以支持妖妃邀名,媚君取宠,狎视公卿。群臣强烈要求制裁陆云铮,大有声气汇通之势,连番给陛下施压。
  然而陛下的答案令人失望了,非但没有制裁陆云铮,反而大大升迁了他。
  陆云铮凭一纸《贵妃议疏》扬名政坛,飞速擢升,一夜走完了旁人三十年的路。
  群臣声嘶力竭的辩争,仿佛一场笑话。
  内阁担忧,小小的一个陆云铮不算什么,关键是陆云铮背后还有陛下。
  陆云铮上了这么一篇强词夺理的奏疏,恰逢时机,他们那位机深的陛下焉能不借此大作文章?
  以往廷臣是一块铁板,同心齐力,陛下不能怎么样。现在陆云铮一个小小的蚂蚁,把这块铁板咬裂了一条缝。
  皇帝与内阁恰如天平的两端,此刻势均力敌,谁也不比谁强,稍稍一点轻微的风便决定了最后的胜负。
  处境最艰难的还属江浔。
  陆云铮是江浔的女婿,前者倒戈,江浔首当其冲。
  内阁早对江浔的怯懦不满,如今更多了一层仇视,怀疑江浔的居心,是江浔指使了陆云铮行此悖逆之事。
  否则陆云铮一介幼子焉敢?
  江浔一万个冤枉。
  可恰如破镜粘回去也有裂纹一样,江浔的忠诚裂开了缝,内阁上下无人在相信他,对他嗤之以鼻,包括首辅周有谦。
  江浔辛苦经营多年的官场名声,一夜之间跌落谷底,带着浓浓的幻灭感。
  政治是巨大的连坐,一人叛变,满门皆输。这一刻,江浔无比后悔选了陆云铮做女婿。
  也知,这是他必然面对的结局。
  ……
  陆云铮对朝局的影响是立竿见影的。
  虽大多数臣子仍保留着忠诚心念,少量蝇营狗苟的小人见陆云铮擢升之速,眼红羡慕,也跟着支持起贵妃来。
  本来清一色的舆论,分裂成了两派。
  诚如所料,那位聪明的陛下没有放过这次机会,得陆云铮上疏后立即做出回响,下御札一道,从陆云铮之议,让林氏以皇贵妃之尊主持桑蚕礼。
  桑蚕礼代表国家农业,是堪比祭天的重大仪式,素来是由皇后主持的。
  陛下的心思昭然若揭。
  第10章
  陆云铮挨受了朝臣们滔滔江水的骂声,被无数人唾弃踩踏,被批为“妖妃同党”——终于如愿以偿,走上金銮殿,使陛下看见了他。
  短短几日他擢升到了三品,达到了许多人一辈子攀不到的高度。
  别人如何劾奏他都好,骂他是投机取巧见风使舵的败类也罢,只要陛下信任他,他就能出人头地。
  站队哪一边是臣子的自由,也是臣子的智慧。
  贵妃未必是什么坏人,在这场你死我活的斗争中不幸充当了棋子罢了。陛下和廷臣两边拉扯她,她亦身不由己。
  陆云铮这样想。
  陆云铮整敛衣冠,归家,并无骄傲荣耀之感,反而有些忐忑。
  他公然与岳父大人为敌,怕岳父大人一怒之下断了他与杳杳的婚事。
  至江宅,江浔意外地没有发怒,脸色沉重地坐于堂上,身畔站着江杳。
  陆云铮一到,江杳即投来异样的目光。
  陆云铮方要下跪请罪,江浔忽拂袖而去,没留下半句话,场面凝重至极。
  陆云铮如鲠在喉,起身要追,江杳在后叫道:“陆郎,你别追了。”
  “杳杳?”陆云铮惑然。
  江杳叹气:“你的事爹爹都知道了,冯姨娘和我刚才说了你不少好话,嘴皮子快磨破了,爹爹才暂时原谅你。”
  陆云铮闻此五味杂陈,眼眶湿热,握住江杳的柔荑,“杳杳,你真是我的好杳杳。我对不住岳父,让你们失望了。”
  江杳目光雪亮,反问:“可你不后悔这么做,对吗?”
  陆云铮没法瞒她,点了点头。
  此刻的他,一夜飞升,是荣耀加身的翰林长官,天子顾问。
  陛下在显清宫亲自接近慰劳他,赐给三品官位,银币、绢布,车驾。
  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
  他尝尽了趋奉君王的甜头,回想前尘当真是痴愚,净在烦恼场中错用功。
  虽然举朝对他痛恨,言官将他视为献媚人主的大珰巨恶,但他不后悔。
  “陆郎,你也要为爹爹想想。”
  江杳为难,“因为你的这件事,爹爹在朝中没法做人了。”
  陆云铮喟然垂下头:“怪我。”
  江杳含着几分嗔怪,“你这般莽撞,若非我真心悦你,断然不会替你求情的。”
  陆云铮闻此紧张:“岳父大人不会因此退掉你和我的亲事吧?”
  “会——”
  江杳话说到一半。
  陆云铮脸色煞白。
  “但我执意要嫁你,爹爹只好尊重我的意见。”
  她道,柔柔地冲他微笑。
  陆云铮如释重负,又惭愧,含笑揉着她的脑袋,怪她狡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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