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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江浔闻得此讯,心头惶切,回到家痛骂陆云铮:“叫你当初不要掺和贵妃的事,你就是不听!如今陛下都放弃给林氏加尊号了,你还公然支持那妖妃,等着被内阁收拾吧!”
  陆云铮也很抑郁,他才登上云巅没几日便跌落谷底,被打上投机者的标签,成为妖妃同党,满朝喊打的老鼠,荣耀如昨日黄花。
  看来即便是皇帝,也无法保护心爱的女人。
  “岳父……”
  “住口!别叫我岳父!”
  江浔怒不可遏,勒令陆云铮从明日起闭门思过,不得外出。
  因为陆云铮的胆大妄为,他也被内阁怀疑了,遭连坐之祸。
  “若非杳杳心悦于你,老夫真要退了这门婚事!”
  江浔大怒着拂袖而去。
  留陆云铮一人在原地,怅然若失,浑身无力,如同被冻蔫的柿子。
  不知宫里发生了什么,陛下竟放弃给贵妃娘娘上尊号。
  那日行宫大火,他冒雨纵马赶往行宫,被侍卫拦在了外头。他坚决要见陛下和贵妃娘娘,可等到了天明也没等到人。
  据说贵妃娘娘没事,受惊过度,直接送往皇宫修养了。
  陆云铮将身家富贵都赌注在贵妃娘娘身上,现在,陛下亲自下旨不给贵妃娘娘“皇”称号了,对他来说无疑是沉重的打击。
  这证明,他押宝押错了。
  押错的代价是极为沉重的,内阁将重新统治朝局,剪除异己,他和岳父江浔的政治生涯一起走到尽头了。
  男儿有泪不轻弹,陆云铮却真有种绝望的感觉,眼眶酸酸的。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他欲进宫面前陛下,问清楚事情的原委,可陛下不是他想见就能见的。
  正当摇摇欲坠之时,背后一双柔荑支撑柱了他的身体。陆云铮回头,是江杳。
  “杳杳……”他发红嘶哑。
  江杳道:“陆郎,你累了就在我怀里歇会。”
  陆云铮一下子泪崩,将她死死抱住,“杳杳,我真蠢,我对不起你和岳父!”
  江杳无能为力,轻拍他的背,唯有安慰他,再大的困境也会破云见日。
  第16章
  陛下和内阁争议林氏皇贵妃名分长达数月之久,最终内阁获得胜利,林氏的尊号去除皇字,仅为“贵妃”。
  内阁老臣树大根深,熟于吏事,宦海沉浮的岁月比皇帝年岁还大,掌控年轻皇帝是一件很容易的事。皇帝固然是皇帝,这朝堂终究内阁说了算。
  连日来陛下显清宫清修,林氏静居养病,风平浪静,一切尘埃落定了。
  廷臣感叹,君臣不再分裂走向和睦,乃黎民之幸社稷之幸。
  然而,平静仅仅暂时的。
  他们那位聪明的陛下不肯长久居于人下,更不会轻易认输。
  四月清眀,首辅周有谦告假回乡祭祖,内阁剩张子昂等人值守。
  朱缙忽然谕令内阁及六部,封林氏为贵妃不妥,加皇贵妃。
  诸阁臣大为诧异,圣上旨意反复,旧事重提,坚决表示反对。
  首辅不在,册封皇贵妃之事绝不能暗度陈仓。若圣上执意相逼,他们这些旧辅元臣唯有致仕。
  所谓致仕,也就是撂挑子辞职归乡。
  朱缙温旨挽留,暂不提此事。
  数日后,次辅张子昂的宅邸,迎来了司礼监太监张全的漏夜拜访。
  张全以两鬓斑白的花甲之年,上来就跪,涕泗横流,哭诉陛下对贵妃娘娘的一片拳拳爱心。若不能封林氏为皇贵妃,陛下圣躬难安,希望阁臣体谅。
  随同而来的,还有成箱成车的金银礼物。
  张全是圣上的近侍,张全的意思代表了圣上的意思。
  张子昂一下子明白了,苦肉计。
  陛下软硬兼施,硬的不行就试图贿赂,只为偏宠妖妃。到底是没受过正式皇太子规训的藩王世子,贿赂大臣这等事都做得出。
  可惜,他作为次辅不会泯灭自己良心,助纣为虐,背叛脚下立场。
  张子昂严词拒绝了,正气浩荡,绝不肯与妖妃同流合污。
  “老臣虽昏聩,不敢媚君取宠。”
  “请张公公回。”
  陛下沉溺妖妃和道教,误国误己。若陛下还有半分良知,该当迷途醒悟,毁醮弃道,赐死妖妃,恢复早朝,在众臣辅佐下回归一个遵循儒礼的圣君。
  张全挨了一顿说教,徒然无果,灰溜溜回去复命。
  是夜,显清宫一夜无眠。
  又隔数日,首辅周有谦回归。
  未在文渊阁坐稳,便被司礼监太监恭恭敬敬请到了显清宫:陛下有召。
  周有谦三朝元良,入阁参预机务四十余年,内阁只听他的意思而无视君父。陛下要做什么,首先得打通首辅的关节。
  至显清宫,朱缙从青纱后踱出,罕见地以真面目视人,寒暄赐座。
  周有谦受宠若惊,却心知肚明皇帝有所图。
  第一次正式凝视君王圣颜,年轻的皇帝头戴道教的白桃香叶冠,白绢为衣,常年修持在丹鼎青烟中,身上萦绕着很浅的皂香。瞧着不像凡世的君王,更似山栖澡练的神仙。
  君臣在殿,推心置腹,相谈甚深。
  双方表达立场,朱缙的意思再明白不过,封林氏为皇贵妃,少一字不行。为爱妾争取名位之心,他坚如磐石,绝无动摇。
  首辅周有谦立场同样坚定,册封区区一妖妃为皇贵妃破坏祖宗礼法,除非自己致仕,否则内阁绝不会答应。
  朱缙焉肯轻易罢休,他好读书,这段时日来翻阅古礼为贵妃册封查找依据,证据十足。此时与首辅辩论,一言一语透着章法,逻辑严丝合缝无可辩驳。甚至亲写敕书,吩咐周有谦领着内阁照行。
  周有谦当场将敕书封还,行为恭敬,态度却冷若冰霜,誓死不敢动摇宗祏。这违背祖训的旨意,他内阁不敢遵循。
  朱缙屡屡被冒犯龙颜,瞥着眼前的顽固老人,快隐忍到了极限。
  君臣拉扯数个回合,谁也不能动摇彼此意志。僵持到最后不欢而散,周有谦叩首而退。
  君臣无法合作,君权和相权必须争锋。
  朱缙负手临于窗前,独自望向一排青青不凋的松树,浑然天成的冷冽。
  他是君王,却身不由己。
  满腹经纶靠科举上来的文臣,看似是他的奴仆,实则个个有风骨,人人有手段,隶属于文官集团,代表臣权,和君王完全是对立的。
  文官的利益连在一起,同气连枝。一有风吹草动,上下同心,抵御风险的能力极强。官官相护,法不责众,人人为我,我为人人。
  相比之下,龙座上的皇帝才是真正的孤家寡人,以一人面对群臣。
  所以很多朝代会出现宦官当政的局面,因皇帝在深宫中无所依靠,借助太监们的力量,形成一个小团体,反治文官集团。
  但朱缙不同,他笃信道教本是个极度自我的人,不用宦官,不与任何人合作。
  相对而言锦衣卫比较受倚重,但充其量也不过是皇帝脚下的爪牙走狗。
  朱缙作为新登基的旁支君王,君权一直被深深掣肘。囚禁在皇宫中,他除了锦衣卫宫羽外,没有任何心腹,孤掌难鸣。
  长期以来他名义上玄修,实则以玄修之名行朝隐之事,韬光养晦,蛰伏在道观中,不与强大而顽固的文官集团正面冲突。
  他一直在忍。
  之前林静照纵火私逃,掀起波澜。内阁趁机大加讦难,将触怒上天的帽子扣在林静照头上。
  朱缙为稳住情势,只是暂时答应封林静照为贵妃,行权宜之计。
  他不可能真放弃争夺名位的。
  他拿林静照当一颗最锋利的棋子,从一开始就是顶级配置,不惜对峙群臣将她从大明门抬进来,岂能封个贵妃即止?
  林静照是他最重视的贵妃,经他悉心灌养,打磨成一把趁手好用的利剑。
  她的名分相当于他的名分,只有她堂堂正正成为皇贵妃,他才能摆脱太后和内阁的掣肘,成为有话语权的君王。
  这是权力之战。
  暮晚,一大片橙色的夕照映在显清宫。
  春山耸立,浮动在傍晚的夕雾中,太阳仅剩下残影,失了白日里的咄咄逼人。
  礼部尚书江浔悄然离开文渊阁,来显清宫见驾。宫门将禁,他得赶在太阳落山前见到陛下。
  所幸,陛下见了他。
  江浔跪在云母屏风后,老迈的身躯颤颤巍巍,“陛下爱重贵妃娘娘,乃人之常情。群臣不体谅圣心而执意拗旨,惹陛下烦忧,实属人臣之错……”
  烛火惺忪,朱缙的身影若隐若现。
  “爱卿这是改变主意了。”
  记得没错的话,江浔以前并非贵妃党。
  江浔老脸一红,他也没办法,实在走投无路了。自从女婿陆云铮公然支持皇贵妃后,朝臣皆对他冷眼鄙视,周有谦拟下月将他贬去金陵,京城再无他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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