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我是林静照。”她轻轻温柔地贴在他的手背上,“陛下赐给我的名字。”
“那江杳呢。”他含蓄试探着。
她摇摇头,“不认识。”
朱缙掐了掐她的脸,笑她的没出息,“江杳是你本来的名字,这都不记得了。”
她坚持道:“从陛下赐名起,臣妾就是林静照,不记得旁的。”
阳光下,她绛唇微闪,透着新桃的光泽。湿羽般的黑色睫毛,像鸦浓密的翅膀。
她的态度很暧然,从刚来时的谨慎小心变得渐入佳境,藕断丝连,有种温情的错觉。
入宫以来,她从未侍寝过。
她在冷宫呆了许久,想央求他,让他施舍她,赐一根蛛丝让她爬出去。
朱缙将她脱开,浑身上下萦绕着禁欲的色彩:“贵妃,朕在斋醮。”
修持之人,身心清净。
似有意似无意地,舍弃了她。
林静照手心一空,飘荡着寒冷的春风。没头没尾的,她不知这么做对不对。
她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他却不要。
比计划被打乱的无措感带给她感更甚的,是滔天的羞辱感。
她又想起了上次他擦手的举动,本质上他还是嫌她脏。
她咽了下喉咙,水漉漉的眸子仰着,道:“臣妾需要您,陛下。”
他是她的君父,普照万物的太阳。即便是一株小草,需要君父的关照。
“但朕好像不太需要你。”朱缙绵长而清幽的温柔,揉揉她的脑袋,“回去吧。”
林静照听不懂他的喜怒。
外面都说他宠妻如命,实际上二人疏如陌路,恩爱仅是表演给外人看的。似今日这般近距离接触,实在罕见。
她在他眼中蝼蚁都不是,要想活命,苟延残喘求他施舍的一缕怜惜。
“行宫的事只有那一次,绝不会发生第二次。臣妾这些日来每日给陛下写陈情书,实思念陛下之深也。”
朱缙仍无动于衷,清净地握起那卷书,“你的心意朕知道了,退下。”
明确的逐客令一旦下达,林静照无法在御前再多停留。屏风后的宫羽走上前来,准备将她重新带回阴冷黑暗的昭华宫。
——继续新一轮无休止的囚禁。
林静照暗暗咬唇,还欲再行恳求,陛下却希望她在视线内消失。
她知道不能回去,回去就全完了。
凝视窗前静如一溪雪的男子,青灯古观的寂静感,玉如天色。林静照阖紧双目,狠心之下一扭身,直接跌在了他怀中。
呼吸几乎停了。她骨骼在剧颤,希望她大病初愈的身子不会吓晕。
再睁开眼时,淡淡的雪松和冷杉味将她萦绕,朱缙轻闪而过的冷色:
“大胆。”
林静照一激灵,差点吓得灵魂出掉,忘记了她还在他怀中。
近在咫尺,呼吸交织,好似那日他抱着她种树那种君临天下的感觉。
宫羽见此,知趣地退出去了。
她弯了弯唇,生涩笨拙。从前和陆云铮在一起时你情我愿心心相印,何须如此费心机。
“陛下莫赶臣妾走。”
她硬着头皮说,内心难堪到了极点,任何一丁点拒绝都会令她崩溃。
朱缙怀中贴着她的软玉温香,想起了多日来异样的感觉,如温馨的旎梦。
这种微妙的感觉,打破了清规戒律。
他没有推开她,状似清白地旁观着,“贵妃当真放肆,听不懂朕的旨意,扰朕的清修。”
林静照伴君如伴虎之感,持续在他怀里躺了数刻。
窗户落起了淅淅沥沥的春雨,一片寂静沙沙声。
他仍然毫无动作,连细微的暗号也无。
该放弃了。
她眨了眨眼,撑着手臂从他怀中尴尬地退出来,欲回宫去,忽而手臂冷不丁被朱缙拽住。
朱缙掐了她腰,将她禁锢在了怀中。
林静照猝不及防,被他牢牢摁着,胸脯一起一伏,吐着细微的气。
他那清高的、雪山之巅的圣颜逐渐靠近,长目微微阖下,即将要吻她。
此时,司礼监在外恭声禀道:“陛下,翰林陆云铮求见。”
第19章
林静照闻声怔怔,第一反应是遮掩,忘了此刻还在帝王怀中。
欲起身,朱缙却掐住了她手腕,牢牢不得动弹。他的眼睛冷静而凶残,如髅骨里一池明亮的积水。
他和她不是在偷情。
她是他正经的贵妃,马上还是皇贵妃。
林静照一下子清醒了。
她知道他不会让她见陆云铮,默默拿起一旁的帷帽戴上。
朱缙却给拨开了。
他如山谷微风,坦然,施施然,光明磊落,带有几分报复性的。
隔着一层青纱,陆云铮发现便发现了,发现了又怎么样呢?
他倒有几分好奇,陆云铮发现之后。
林静照涨红,沾着几分愠怒,难堪已达极点。她这样被玩弄,这样活生生被陆云铮看见,今后还怎么做人。
她第一次含着几分恨剜向朱缙。
肃穆的大殿中,帝王之声:“传。”
林静照如鲠在喉,带着浓浓的幻灭感,脱力地闭上了眼睛。
武功被废黜后,她身子变得很孱弱。
片刻,陆云铮昂首而入,浩气荡然,向着殿座跪拜行叩礼。
“微臣见过陛下。”
香烟缭绕,青纱法座后的帝王头戴香叶冠,剪影隐约,庄重的冷色调。
两侧汉白玉阶上珐琅仙鹤、乌龟,人间仙境的宫阙,代表君臣天与地之间的区别。
陆云铮埋头跪了很久,久到冷汗快沁出来了,方听帝王道:“起。”
他有些恍惚,精气神儿被消耗。
张全殷勤搬来绣墩,低声叮咛:“翰林,主子正修炼的时辰,见您算是破例了。”
陆云铮明悟,原来陛下在修炼,为自己的特殊待遇感到几分荣幸。
他虽不理解陛下的修玄行为,但得尊重。寒窗多年,借册封皇贵妃一事,他才终于挤到了金銮殿之前。
抬目,见若隐若现的青纱之后,女子窈窕的秀影,贵妃娘娘正在。
陆云铮尴尬,自己来得真不是时候。
这些时日来他脑子一直断断续续浮现贵妃娘娘,好像故人之姿,自带亲切感,恍惚相识,贵妃娘娘有些像他的杳杳。
青纱后的林静照依偎在帝王身畔,似一滴墨水沉沉坠入清水中,搅混了心境,不敢稍看陆云铮半眼。
此刻她与陆云铮近在咫尺,走近些便能看清彼此面容,可偏偏不能。隔在中间的不是青纱,而是至高无上生杀予夺的皇权。
朱缙倚在龙座上,睨向林静照比雨更潮湿的哀怨样子,一对痴男怨女,笑了。
“何事启奏?”
陆云铮禀言官郭阳弹劾首辅的事。作为贵妃党,他坚定地支持郭阳,哪怕郭阳为人不贤,依旧认为首辅有错在先。
陛下圣心转移后,朝堂上悄然掀起一股抵触内阁班子的风气,以陆云铮、郭阳等人为首,江浔暗中支持,意图扳倒内阁。
“为贵妃娘娘上尊号之事不宜迟,望陛下不被权奸之言所扰,早日册封。”
一句话,陆云铮把内阁诸人统统归为“权奸”了。
朱缙沉吟着考问:“朕嗣登大宝,若与内阁旧辅对抗,恐损圣德,亏圣政。”
陆云铮性子偏执,竭力提议:“陛下可先下中旨,直接册封娘娘为皇贵妃。内阁若聒噪,再见机行事。”
中旨,是皇帝不经内阁而直接下达的谕旨,带有一定强硬意味。
生米煮成熟饭,贵妃娘娘若已上尊号为“皇贵妃”了,内阁无可奈何,唯有认下。
内阁并非天下无敌,有了郭阳做首例,日后自然有源源不断的言官弹劾。
朱缙藏而不露,未置可否。
掌握了所有规则和技巧后,每个人都变得极其精明,为了自己的前途和命运而斗,加入到这场游戏中。若太急于得到“奖励”,就会沦为君主意志役使的奴隶。
林静照在旁寂寂听着,真相隔了层透光的窗户纸,偏偏捅不破。
如果陆云铮为了旁人,她或许会称赞他见微知著的政治智慧,可眼下他据理力争只为把她送上龙床。
她迫使自己冷静,镇定理智;可她理智没用,被束缚在深宫中,坐以待毙。
回首见那帝王,驭臣的姿态高踞神坛,设醮事玄,表面不动声色,玩弄臣仆于股掌之间。剥削了旁人,反要旁人卖命。
君臣继而谈及婚事,尚书府和翰林府乃圣上赐婚,有正经赐婚圣旨在,场面必须庄重、隆重、热闹,彰显皇恩浩荡。
一提起杳杳,陆云铮脸上冰雪消融,玉色怡然:“婚事微臣正在准备,一切听岳父大人的意思。微臣叩谢主恩,赐婚降福,臣和杳杳得以长相厮守。”
朱缙颔首。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又熬得许久,陆云铮方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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