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但林氏永无满足,她的皇贵妃之位离皇后终究差了一点。皇后的凤仪宫磅礴气派,而她的昭华宫正在重修中,从殿宇和规模上昭华宫始终被凤仪宫压上一头。
林静照因此多番生事端,鞭笞后宫嫔妃,蓄意挑起与皇后的争端。陛下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意纵容。
更可恨的是,林静照谄君媚上的手段还十分高超,霸占陛下,夜夜在耳根子吹风,使陛下误认为她是贤妃,日益沉迷。
奸臣和妖妃已引起朝廷公愤,陆云铮和林静照,已是公认的两大祸害。
十月,金秋送爽,蟾宫折桂。
好巧不巧,皇后与皇贵妃的生辰都在十月间,相差仅仅十余天。
十月初,皇后生辰,陛下降下谕旨,百官命妇及后宫嫔妃免于入宫朝拜,节省开支,避免铺张,省下钱款用于救济黎民。皇后于冷秋中度过生辰,连正经宫宴都无。
十月末,皇贵妃生辰,场面却极其盛大,前朝命妇和后宫嫔妃纷纷携礼贺喜,络绎不绝如云,仿佛昭华宫每一寸地面镶金。陛下更对上笺恭贺之人豪加赏赐,挥金如土,远出寻常之例。
两宫鲜明的对比,彰显了君王好恶。
皇后哀伤挫败之下,心念成灰,卧病在床,全然失了过生辰的心思。
先太子已死,内阁已倒,她和太后孤女寡母无枝可依,除了乖乖听凭安排,无计可施。
朝中尽是些奔竞之徒,善于察言观色,见皇贵妃受宠纷纷见风使舵,大力将其推上神坛,对真正的国母不闻不问。
礼部尚书江浔奋力钻营,才争取到了操办皇贵妃生辰礼的肥差。
他始终屈居女婿陆云铮之下,暗戳戳与陆云铮较劲。这次为皇贵妃办生辰是在圣上面前出风头的好机会,他当然不能放过。
陆云铮知岳父在暗暗和自己比较,不屑一顾。他的首辅地位无人能撼动,乃陛下亲授。自古英雄出少年,岳父老了老了还这么看不开。
江浔过于怯懦,中庸,事事喜随大流,身段柔软,谄媚君王。这样的人注定看不到风险与际遇,只能亦步亦趋在旁人身后,难有大作为。
生辰当日,林静照依旧佩着面纱遮掩容貌,婀婀娜娜陪在圣上身畔。
林贵妃头戴帷幔,高高的发髻佩了一支掐丝金凤步摇,光彩夺目,招摇得很。皇后戴了与其样式相似的,竟被林贵妃勒令摘下。
堂堂皇后,反而要给宠妃让步。
圣上风轻云淡,显然默许了这一行径。
皇后气愤之下,当场拂袖而走。
林静照漠然,眸中没有一丝波动。举起葡萄美酒,盈盈波光映照着笑容,恰如这普天同庆的宴会,虚荣繁华,躺在君王怀里,醉生梦死。
傍晚,天际烟岚渐渐变浓,随日暮行将逝去的白昼余辉撒着最后几缕光,荡漾的飘带似的,风又凉又暖,漾漾霞光挡住了即将跃升的月亮,美丽中带着几丝苍凉。
宴会未散,张全殷勤将林静照引到了一处。她被罩子蒙住眼睛,分不清方向,感觉走了许久许久,过了御花园。
“公公这是要带本宫去哪儿?”
张全笑吟吟地道:“娘娘且别问,陛下吩咐的,单独给您一人贺生辰。”
林静照抿了抿嘴,挤出笑容:“天恩在上,如何报答。”
张全道:“娘娘这话说的,您露出会心一笑便是对咱陛下最大的回报了。”
半晌,林静照脚下摇摇晃晃,张全提醒她弯腰,似到了一艘乌篷船上。
眼罩被从后面摘下,她骤然恢复明亮,果然是一艘雕梁画栋的乌篷船,悬挂蜡烛小灯,湖面豁然开朗,波光粼粼,倒影着天空的漫天繁星,好一派晚景。
朱缙幽幽于舟中,“皇贵妃。”
林静照措手不及,行礼:“陛下。”
他漫然道:“今日是你生辰,朕带你来这舟中赏景吹风。”
船离了岸渐渐漂泊,船上仅二人。
湖面开阔氤氲着浅淡若无的夜雾,皇宫壮丽的殿宇倒映在湖中,一阵扑面而来柔和的晚风,仿佛吹进了灵魂深处。
她和朱缙从未这般相处过。
林静照观察四周,水光天色,暮霭沉沉,四面通透的乌篷舟驶至湖心,摇摇缓缓,远离宫廷侍卫,完全是一个封闭空间。
清风吹散了她的的鬓间,侧目见朱缙气如深竹寒松,内蕴飘逸潇洒,临于寒冷的秋光,博袖飒飒,古意盎然,融入池月清辉,真像个仙人之姿的道长。
朱缙眺了会儿湖,闲云野鹤般宁静,“有一份贺礼要给皇贵妃。”
桌上摆着做工精巧的木盒,约莫一个半手掌大小,悬而未锁。
林静照受宠若惊,内心惴惴,半信半疑地不敢轻易触碰冒犯。
他若无其事,道:“打开看看。”
盒中,赫然躺着一把新削的匕首,光泽如雪,漂亮锋健,刻有三尺青锋四字。
“陛下……”
她不明所以。
朱缙一副光风霁月之色,“三尺青锋原是你的佩剑,从前没收了你的,只因不合规矩。现削成匕首,你可随身佩戴。”
林静照骤然一滞。
三尺青锋顾名思义原本有三尺那么长,剑刃锋利无比,砍铁如泥,如今却削成了十寸,活生生的剑被毁掉了。
他没收了她的东西,还这样作践。
她握起盒中匕首,极大的恨意啃噬这心胸,耳边嗡嗡作响,心如绷断的琴弦剧痛,几近痛恨地吐出一个字:“你。”
朱缙二指冰冷地掐起她下颌,蓄意观赏着她情绪的遽变,施施然道:
“怎么,皇贵妃不喜欢?”
林静照在他的桎梏下一动不动,竭力克制眼窝打转的泪意,几分嘶哑地说:“不……怎会,臣妾喜欢还来不及。”
她早就没有武功了,孱弱的手臂根本握不起来剑,还要佩剑作甚。
这乃是天大的讽刺。
“不喜欢就丢到湖里去。”
他亦庄亦谐地说,口吻峭冷。
那意思似不是把匕首丢到湖里去,而是把她丢到湖里去。
林静照骨意俱悚,强调:“喜欢。臣妾真的喜欢。”
他折辱她的剑,无形中也折辱了她。即便会武功又如何,到了后宫这种吃人的地方照旧连渣滓都不剩。
朱缙温柔地笑了,饱含杀气的口吻在她耳畔悄然:“还以为皇贵妃只喜欢陆首辅的红玉珠,对朕的礼物不屑一顾呢。”
林静照双眉攒聚,听他来自地狱的声音,好似全身血液凝冻成冰。
满天湖光下,星影摇曳。夜色中的孤舟里,弥漫着令人可怕的沉默。
他一直没有放过她,以及她曾经爱过的陆云铮。
只要她不死,他会一直折磨到底。
“陛下真说笑了。”
她一时不知道如何回答这位帝王,她和她有天然的身份差,始终处于劣势。
朱缙剐了剐她的脸颊,宠物一般。
林静照顿了顿,将匕首放在木匣中,装出一副喜欢的样子。
锋利的匕刃,周遭缺失的守卫,静寂的湖水,落单的帝王,都让她情不自禁想到了另一种可能。
听他慢悠悠,“来朕面前,朕还有一件礼物要给你。”
她依言挪坐过去。
他道:“谁叫你坐了?跪下。”
第33章
林静照骤然一凝,还以为事情败露,怀着万分迟疑,悸然跪了下来。
她闭上双眼,以为袭来的即将是厉骂和巴掌,片刻,头顶却微痒,一顶轻柔的白桃香叶冠戴了下来,泛着幽淡的芳香。
朱缙冷似早春二月的凝冰,观赏着,“料得南枝有梅,糅以白桃枝做成这顶冠。”
林静照摸向头顶香冠,原来他让她跪下是给她戴冠,“此乃陛下修炼的仙物,臣妾一介凡人如何担当得起。”
“你担得起。”他道。
她稍稍松了口气,见好就收未再推辞,圣上常常博袖道袍头戴香冠一派道家装束,如今赐给她香冠,自是修好之意。
朱缙伸手,林静照顺势搭上起身。
她发髻首饰不多,戴他给的香叶冠,犹如满园白桃和早梅罩在头上,细碎,清寒,存在感极强。
舟缓慢泊在墨蓝的湖水中,烛光和星影的光辉平铺湖面,弥漫着沉静的亮芒。更远的地方一片黢黑,浓厚的夜。
陈酿倒入杯盏中,一人一杯,林静照头颅晕眩,舌喉辛辣,不怎么会饮酒。但圣上倒来的酒,由不得她推辞。
此刻,她倒真有寿星的感觉了。
水色空濛,呈烟磨色。她半倚在朱缙怀中。雾暗云深,舟中有瓜果,有酒,还有星光,缥缈几分浪漫的气息。
从前在江家时她怎想到能入天子怀,做天子的宠妃。虽然江浔和陆云铮也曾给她过了多次生辰,比不上这次令人难忘。
入宫多日,二人难得这般和谐。
她眯着眼睛,望着盒中三尺青锋削成的匕首,语调平平似沾了朦胧醉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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