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虽然锦衣卫驻守,她绝不可能有机会。
可皇贵妃娘娘有前科,若故技重施,圣心必然震怒,崩塌的五指山将砸死包括江家在内的所有人!
侍奉皇贵妃的芳儿和坠儿已被绑了,若皇贵妃真是跑了,两个贴身侍奉的宫女必行诛连。
特权的可怕与威势比乌云更沉重地碾在人心。
就在所有人心惊肉跳时,暗灰的远方出现一道曙光——皇贵妃归来了。
后面紧跟着宫羽等锦衣卫骑侍。
林静照在昏雨中纵马,侧影的线条极流丽,似流动的风染上些朱红的色彩,夜中明月,亭亭傲骨。
她洁白的面纱脏了,身上亮丽的银鳞甲也不同程度的污损,一身狼狈,显然跌倒过多次,才打到了一只生着彩毛的大獐子,笨拙欲讨好君王。
“陛下!臣妾来迟,陛下恕罪。”
她下马便跪,双腿被马匹颠簸得发软,筋疲力尽,气喘吁吁,要站也站不住了,满心欢喜将獐子献上。
“这只祥瑞献给陛下,愿大明国泰民安。”
朱缙墨眉微蹙,含蕴着一种类似寒冷的情绪,面对她的热情未曾褒奖。
他的口吻素来残酷,带着凛然的天威,又立在黑暗风雨的逆光中,看起来可怕极了。
林静照一腔热情顿时被冷水浇灭。
张全悄声提点:“皇贵妃娘娘,您回来得太晚,教陛下担心了。”
此刻,所有人的目光聚集在她身上,让她像个不知所谓的笑话。耳畔忽然响起造成芳儿的话,她是想讨好帝王,但操之过急,弄巧成拙了。
是,她有个三长两短会影响在场所有人的命运,可旁人死不死又跟她有何干系,她只想自己讨好了帝王,捏住自己的命运。
她异常尖锐地不安,辛辛苦苦打到的獐子令人寒碜,苦笑着绷了脸,佯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篝火晚宴这才开始。
朱缙再没看一眼她。
皇帝,大臣,贵戚,宦官,侍卫,庖厨……有条不紊,各司其职,虽外面下着牛毛小雨,未影响晚宴任何一个环节,每个人皆有自己的位置。
林静照还孤独地跪在刚才下马的位置,淋着牛毛小雨,仿佛是个多余的人,跳出热闹之外。
今日终究还是失败了。她咬了咬唇,想着自己虽犯错不能参加晚宴,也不用在这里罚跪。
她悄然起身,黯然离开。
那明烛所在处的君王却对着她背影破天荒的一声:“过来。”
“朕给你擦擦泥。”
第87章
林静照微惊,眼底燃起簇火苗,到底是以积诚感动了帝王。
江家一线生机,尽悬于斯。
她假装推诿地遵命,拎着湿淋淋的银鳞甲衣款款上前,美中带有英气,淋漓尽显妖妃本色,同时不忘殷勤将自己拼命猎来的獐子再度献上。
“陛下。”
朱缙道:“坐。”
帝王在座,满堂肃然不敢出一声,唯余柴焰噼里啪啦的轻微爆响。
短短的几刻,静如死水的窒闷。
朱缙拿了帕子,轻轻拭去她洁白秀颊上的雨水和泥土,动作专注而凝重,柔如流动的溪风。林静照内敛地侧过颊去,文质彬彬,欲迎还拒,目窕心与,被对方暗含强势地捏着下颌掐回来。
二人心照不宣。
接着,他竟弯下腰,亲自擦去了她鞋尖的一抹脏污,神态亲密而自然,小心翼翼对待易碎的瓷器,乾坤倒置,好像平常就是这么做的,黑眸中是起伏的风暴,挟带寒冰。
林静照顿作凛然,下意识地缩了缩脚,他坚定而清醒的力道止住了她犹豫的动作,迫使她接受。
半晌,他若无其事地直起身,净手,内侍早已备好了花瓣水,斯斯文文,坦然自若,一切宛若没发生过。
群臣看得目瞪口呆,如在梦寐。
他们的君父竟纡尊降贵给妃子擦鞋,轰轰焦雷将他们心目中的明君圣皇的形象劈碎。
子焉能看父如此?臣焉能视君如此?
可是,任凭那些最古板倔强的大儒也未有出一声颉颃者,鸦默雀悄,深埋着头,状若平常地宴饮用饭。
陛下妻控的名头早已深入人心,先后有得罪妖妃被逐被杀的周有谦、顾淮为前车之鉴,谁还敢撞上去自取灭亡?
事到如今心知肚明,皇贵妃是圣上测试群臣忠诚与否的工具。
昔赵高找了头鹿,测试群臣的忠心。
而今陛下找了皇贵妃。
这个物件必须荒谬,离谱,才能测试出群臣在抛弃伦理道德下的忠心。
忠诚于陛下者才是人间正道,这也是过往许多良臣正直之士被杀的原因。他们忠于国忠于良心,却没忠于陛下。
有眼色者已洋洋堆笑向皇贵妃娘娘敬酒,满口阿谀奉承之词。
群臣相互感染,你追我竞,不甘示弱,抢着在陛下面前出风头。除去一些与妖妃有不共戴天之仇的老臣外,场面热烈祥和。
出乎寻常的是,最会阿谀的江阁老不在。
不单江阁老,江璟元……江氏满门皆缺席,甚至稍微与江氏有过从的官员都没被邀请到这场春狩。
空气中流淌着江氏没落的敏感气息。
徐青山埋头用饭,按兵不动。
林静照将炙肉切成方块,蘸了精盐和蜂蜜,温婉殷切地奉予帝王享用。
朱缙一暼之下,见的却是她袖口显露的清韧腕骨,如琢如磨的玉石肌肤。
他咽了下喉咙,喉结轻滚,抑制血气,反推辞道:“爱妃用。”
炙肉又回到了嘴边,林静照识趣张口吞了下去,滋滋的油脂溢得满唇都是,饱满的肉汁绽放在味蕾间,咸香酥脆,口味甚佳。
她嚼烂咽下去,整个人散发饱餍之意,栽着盈盈暮春,“谢陛下。”
朱缙见她喜欢,不动声色叫人又给她摆了几盘,群臣看着。本来是众人的篝火晚宴,变成了皇贵妃一人的。
……
夜,雨后淡蓝色的月亮朦胧。
野外的青草和泥土味裹在溶雪的气息中,星星若隐若现,高不可攀的广袤夜空时而闪过一梭燕影。
明亮温暖的营帐内,林静照卸掉钗环,褪下银鳞甲衣,沐浴熏香。
坐在妆镜台,滑如流墨的长发垂腰,头戴香叶冠,鬓间还额外插上一朵雨后香气绵密的栀子花。
孤山篱落,嫩寒清宵。
肌骨瑟瑟,她下意识地打战哆嗦,克服一阵阵恶心的感觉,事到如今侍寝还有心理障碍。
她掩盖掉自己兵荒马乱的内心,一袭鹅黄的薄绡外披,里衣只有妃色的肚兜,雪肩半露,酡晕浮浮,装得摇曳生姿,不是什么正经装束。
朱缙过来时,恰好看到这幕。
林静照在内室青纱内缓缓跪下,嗓子朦胧虚幻,在一灯如豆下如同等待丈夫归家多时的妻子,场面温馨而暖热,“臣妾参见陛下。”
朱缙放慢了脚步,走上前撩开青纱。林静照的一张芙蓉靥清晰呈露,秋水无尘睫羽忽闪,明媚的颊上含有羞涩的笑。
他捻着她头顶香叶冠的嫩叶,几分探询之色,“用得着这样吗?”
做戏做成假,巴巴跑来猎场,哗众取宠,拖着病垮的身子打猎,强颜欢笑。
林静照声色俱无,些微被点破的窘迫,沉默着不曾回答,单薄影儿在烛火下清冷,漂泊无依楚楚动人。
“臣妾只想取悦陛下。”
她宛若一捧脆弱的水,话里话外透着无辜。
“爱妃执意纠缠,为的是给江浔求情。”
朱缙擅攻人心的锋利审视,逼近一步,微弱的烛火不曾冲淡半分威严,不吝径直往她最痛处戳,“可你那个爹早就抛弃你了。”
“生养之恩,不得不报。”她轻扯着唇角,面对他渊渟岳峙的气势本能地后退,随即反应过来,稳稳站住脚跟,双臂哆嗦着环到他胁下,“陛下的君恩,臣妾亦会涌泉相报的。”
他被她蹭得叹了叹,某种原始念想被勾出,冷厉如锥的面容渐渐融化下来,最终还是纵容了她的冒失,“你这样让朕很突然,仿若变了个人。”
她潮湿地仰头:“那陛下喜欢吗?”
朱缙微偏了脸,良久,“嗯。”
林静照继续埋在他坚实的怀中撒娇摇撼,“陛下喜欢就好,那往后余生臣妾日日这样黏着陛下,陛下赶都赶不走。”
他淡呵,强调:“今夜朕可不谈政事。”
她知江家之事牵非匪浅,三言两语很难动摇他那颗残酷的心,过犹不及,怕真惹得龙颜不悦,唯唯赔笑道:“当然,今夜是臣妾和陛下的。”
朱缙目中濛濛雪锋,神情讳深,不轻不重拂了下她鬓间野花,花枝轻颤。
林静照色如温煦的春夜,乖巧顺从。
他握住了她的纤腰,五指渐渐收紧,一边垂头不露声色地观察她的表情,捕捉蛛丝马迹的欺骗痕迹。
林静照感到难以躲避的力道,腰快被握碎,仍然维持了完美的表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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