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1章
高兴的是她的箭伤感染发了高烧,水米难进,迷迷糊糊,估计很快就不用再熬受这种折磨去见阎王了。
然而,她却没死成。
阴差阳错,进了新皇的后宫。
移名改姓,从江杳变成了林静照。
新皇留她一条性命是为了追寻太子朱泓的下落,让她进后宫,把她培养成万人憎恨的妖妃,是为了制衡群臣,拿她充当对抗群臣的工具,也是为了对她进行一场旷大而持久的逼供。
……
皇后的册封礼,雅乐飘飘,平和中正的琴瑟钟鼓之声回荡在凤仪宫。
凤仪宫大火中被烧毁了一部分,而今经过重新的修缮,愈添富丽堂皇。
金墙涂抹一层象征多子多福的椒泥,瓶中插满芬芳的花枝,瓜子,花生,大枣,桂圆,一张张囍字贴在上面,娶继后相当于陛下重新大婚。
林静照身披冗长繁丽的凤冠吉服跪在宫殿正中,色若死灰,形同槁木。
报喜的钟声犹如鬼魅,耳畔响起的音乐似丧钟,盛大而恢弘的册封礼显得那样讽刺可笑。
一切都结束了。
“所以,这就是你和他的全部?”
座上的君王细细聆着,沉在阴影中喜怒莫辩,良久,问道。
林静照黯淡着眉眼,缓缓点头。
“臣妾已知无不言。”
“真是可歌可泣。”
“你是旧朝的人,为旧朝奉献了一切,是个忠诚合格的太子幕僚,朕若有你这样的属下也会庆幸。”
朱缙长目轻眯着沾了些厉峻之意,黎明前的启明星一样折射着雪寒,
“但你也应该知道对朕直言相告的下场,我新朝容不下旧朝的人。”
林静照无端失了会儿神,居然笑了笑,镇定地问:“跟了陛下这么久,臣妾一直挺好奇的,您最终会怎么处置我?”
朱缙没答,望着黑暗深邃大殿中残烛泪凝结的浊黄,良久:
“皇后是肯定当不成了。”
“刚才锦衣卫向朕通报了朱泓的下落,以及你为了他两次赴死的事,朱泓的逃脱你功不可没。”
如果朱泓位临九五,相信会重用她的。
可惜现在是他执政。
林静照听懂了言外之意。
当真正被死亡凝视的时候,她倒没想象中那么慌张恐惧,反而落寞闲寂,犹如卸掉了长久以来背负的枷锁,身子轻飘飘的快飞起来了,这一天实在脑海中构想过无数次。
“恭喜陛下终于寻到了先太子的下落,解除心腹大患。”
找到了朱泓太子,意味着她再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
朱缙应了声。
“如果你方才说的都是真的,按今朝的律法,犯了叛国罪,罪有应得。这也是你一开始进诏狱就该获的罪。”
“你的皇后,只能死后追封了。”
第98章
新建成的凤仪宫里虽堆满了金银器皿,阴森晦淡毫无人气。膏烛明暗跳跃,火苗煴煴灼人眼,白昼驱不散的黑暗。
原本是万众瞩目的煊赫时刻,礼官赞师却统统被遣退出去,门窗紧闭。
偌大空旷的凤仪宫主殿内,寂静得落针可闻,仅剩皇帝和未行完礼的皇后二人。
朱缙高高端坐于龙座,九重禁闼的中央。穹顶天光落在帝王孤独的身影上,他处于巅峰之上俯视脚下,掌握乾坤,是镇定的看客,是最终的裁判,也会以最残酷的手段对待逆鳞之臣。
林静照一袭皇后繁密华丽的凤袍,鬓边压着双鸾衔珠簪,眉与睫被膏蜡映出自然痕影,如一幅绝美的画。与黑暗的权力相比,她脆弱像朝生暮死的蜉蝣,生生死死已不那么重要了。
一坐,一跪。
强与弱的极端对比。
册封礼已经结束了。
最后一步,皇帝亲授凤印宝册,可这最后一步也是最艰难的一步。
沉甸甸的凤印宝册就搁在御案上,宝石闪烁着光芒,可惜再也授不了了,永远授不了了。
因为既定的皇后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叛国罪人,不折不扣的妖妃。
对此,二人皆有心理准备。
分离的时刻,终于到了。
“昨日朕起了卦,卦象不吉,今日果然发生了这样的事。”
越到悬崖边的最后一刻,朱缙越没有着急处置她,而像相识多年的老朋友一样,平静而闲寂地叙谈。
“秘密深埋于心这么多年,很辛苦吧?”
林静照似天上的一缕月,美丽,高傲,淡然,死到临头,被折断的脊梁骨又直了,恢复了最本初的样子。
“不辛苦,各为其主罢了。”
她的眼睛空蒙蒙的,没有悲,没有喜,杏花破碎在潋滟的月光中。
“朱泓并非明主,你若选择背叛朱泓,日子比现在如鱼得水。”
朱缙沉沉道。
“但背叛旧主的人,陛下也会鄙视,不是吗?”
她心明眼亮。
朱缙不寻常的沉默,未曾否认,背弃旧主的人他不会用,周有谦、江浔都是背叛旧主的人,他警惕的眼光始终没离开内阁。
“朕知道你在宫里一直过得辛苦。”
他似怜似厌,站在她的角度。
林静照摇头:“那也不辛苦。若皇贵妃之尊也称得上辛苦,穷苦黎民便没处说理了。在宫里臣妾一直依仗陛下照拂,锦衣玉食,冬暖夏凉,尊荣备至,怎敢怨怼皇恩妄谈辛苦二字。”
“你倒深明大义。”
半晌,朱缙不阴不晴。
“是陛下调。教得好。”她不卑不亢。
他厌了与她口头攀扯,径直道:“你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最后的,最后的一次机会。
林静照眼神如早春清湛的天空,透着如释重负的开释。
“没有。”
微音轻吐,却铿锵有力。
身上霞绡雾縠的华丽庄重凤袍增进了她的勇气,使她脱尽轻靡柔弱之态,像真正的皇后一样有底气,在与帝平齐的位置。
“诏狱没撬开你的嘴,宫廷的奢侈生活没软化你的嘴,现在你却说了。”
朱缙深山的幽谷,似幽冥地府难以凝视的黑渊,“为了他,你忍辱负重这么多年,还对朕曲意逢迎。”
林静照无话可说,本能地认罪叩首。
“不用忙着叩首。还有什么瞒着朕的,无论大小事统统说出来。”
他声音提高了八度,森冷。
“臣妾方才便已说过,再无瞒陛下的了。”
她身如琉璃,内外明彻。
他一再给她的机会,却被她轻易丢掉了。
“陛下已一再问过。”
朱缙的冷意毒蛇蜿蜒,蓦然拿她没办法。她一句也不辩解一声也不求饶,就这么明晃晃地认罪,摆明了是找死。
空气格外静默,充满了对峙的火药味,压抑和窒息的味道。
林静照额头贴地,阖上双目,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事情因果分明,罪证确凿,没什么争议的,再多问也是拖泥带水,浪费时间。
她就是该千刀万剐的那个叛国罪犯。
良久良久,似一百年那么长,等到她恍惚,没等到杀令,耳畔却再度响起帝王生人勿进的淡寒嗓音:
“你跟随朕多年,算是跟朕有缘分,有些话不妨与你直说。”
“叛国是大罪,如果你认,会走三法司会审的最高级流程。一旦司法程序启动,朕作为最高统治者也无法干涉,你明白吗?”
这是应该的。
林静照细声说了句“明白”。
朱缙倏然从龙椅上起身,步履如风,振动衣袖出轻轻摩擦,玉带窸窣脆响,如摧枯拉朽的暴风雪扑面而来,径直走到跪着的她面前。
“林静照,你不明白!”
他厉声训叱。
林静照被他猛烈的指责吓了一跳,甚至下意识缩了缩,伏低的视线仅能看着他绣着太极的道青丝履。
朱缙俯首强烈凝视着她,目光施以无穷无尽的拷问,以帝王威严肃穆的气势,双目中燃烧着令人毛骨悚然的黑色狰狞火焰,她敢再多说一句就把她连皮带骨拆了。
林静照如芒在背,浑身刺痛,口中辩解的话被吓得咽了回去。
他从未生过这么大的气。
这一次,她却顽强顶着压力,没有改变主意,也没有屈志哀求他的赦免。
“臣妾罪有应得。”
她牙齿叩战,柔韧的心性化为百炼钢,低低说,“求陛下赐臣妾一死。”
朱缙冷怒如阴雨,“好,好,好。”
拂袖,摩擦声猎猎。
“朕会如你的愿,赐你最痛苦的死法。”
他不知为何特别在意此事。
林静照迷惑,随即弯唇笑了下。
他终于大发慈悲允许她死了,她感念皇恩浩荡。人都是要死的,痛苦或舒服的死法无所谓了。陆云铮已死了,用最痛苦的死法死的。
“皇后之位,臣妾便归还给陛下。”
隔了会儿她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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