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盼他妻有两意 第13节
冬日雪地偶有泥泞处,她这破烂小院更是,这般贵气装束的人应当不快沾上这些,可他却毫无顾忌般,就要在这片泥里花里胡哨站着。
纪清梨端详他的脸,依稀从他稍下垂但极有骨感的眉眼中辨出从前狼狈落魄的模样,试探喊:“小誉?”
他长得好像当年她饿得翻墙时,以为被她撞死,无父无母的小誉。
可一起灰扑扑蹲在墙角分食时,她从没见过小誉还有这么珠光宝气的一面。
骤然听她喊这煞威风的名字,裴誉脸红一半,恨她没眼色乱喊,却又不舍得要她把这喊了好些年的名字改了,换成个崭新毫无牵连的代号。
徘徊再三,他咬咬牙,先忍了:“看来你眼还没瞎,能认出我。那先前喊你半天怎么不搭理?非要我腆着脸滚过来,你才肯看我一眼?”
小誉讲话一贯毒辣辣,不好听起来连他自己都骂,纪清梨早习惯了。
她这会完全沉浸在小誉怎么变样的意外中,眼睁得圆溜:“我没听出你的声音是我不好。不过,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裴誉冷笑,本来要说以为全世界只有你能变,嫁了人麻雀变成凤凰,风风光光没心没肺毫无负担回到这里来,却听到她下一句:
“变得这样漂亮、俊俏,值钱,好像谁家跑出来的贵公子。”
他表情一下滑稽哽在原地,好像生吞了个鸡蛋。
藏在发髻下的耳尖一点点红透,他哽了两下别扭把头侧过去,切了声:“油腔滑调也没用。嫁了人你是出息不少,这种话也能随便说出口,别以为昧着良心我就没火气了。”
“我没昧着良心。”纪清梨捂住自己心口,诚恳望着人。
“......当真?”
“当真的。不过你先前往洞里着急伸手,是想和以前一样钻进来吗?”
裴誉被说中,整个人差点跳起来。他怎么会告诉纪清梨,刚开始着急找她时,他真手脚并用、急冲冲在那狗洞里爬过。
“谁要钻那狗洞了,你以为我没脑子?”
也是,他这脾气不像能忍狗洞的样子。纪清梨笑笑:“不过半年前你突然不见,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今日怎么恰好在外面,刚好听出是我?”
巧得简直像他一直蹲在外面,蹲到这落败小院有一丁点声音,他就急急贴到墙上抛分辨、偷听
,揣测中抛出她名字,等个虚无缥缈回应一般。
裴誉闻言冷静些,通红的脸复而阴郁下来,讥讽道:“还不是因为你。”
“纪清梨,你走得干脆痛快,把我们之前的话都忘了是不是?”
把会一直陪着她,一直会等他,把以后嫁给他的话全忘了,是不是?
第13章 有丈夫又如何 非要摇散这门亲事
他们之前有说过什么,让裴誉恨恨如怨夫般的话吗?
纪清梨没有头绪,她同裴誉一直以来的联系都不远不近,十天半月不见也是常事。
当年纪清梨翻墙撞倒他,想跑又没胆子跑,好不容易守着他醒,没想到尘土凝重疤痕下的一双眼有着不合年纪的狠,抬手就掐住纪清梨脖子,往死里下手。
纪清梨撑到他身上,险些真被掐死时,两人肚子一齐叫起来,他这次一顿,手中力道松了几分。
纪清梨惊惧捂住被掐红的脖子,两个灰头土脸的人对视,贫瘠得只剩下沉默。
她舔过干涩唇瓣,用之后同他分食物的空头话,换得跑掉的机会。
裴誉心眼多不好糊弄,他并不贸然跟上纪清梨,却记住了她翻墙的位置。
没过几天,他就踩点堵到她院墙外,沙哑声音要纪清梨履约。
纪清梨恰好得了孙姨娘帮衬过得好些,从墙角破洞里向裴誉递出生机。
雪才化开,遍地潮湿泥泞里,两人就这么靠个洞往来,灰扑扑窸窣老鼠般分一块点心,或者是裴誉不知从哪搞到手的炭火食物。
时间久了,纪清梨渐渐知晓他单名一个誉字,叫他小誉他也没否认。
小誉与她应当是同岁,无父无母,从拐他的人牙子手里跑掉后在京中居无定所,日子比她更难。
不过他脑子转得快,心又不怎么白,辗转在各个铺子总能摸到活路的法子。
日子往后两人也能混得体面点了,裴誉就靠到院外那棵树上,和她说些街头巷尾的小事。
有时高抬下巴抖抖袖子,漂亮簪子、话本和热乎乎的糕点就会从天上掉到纪清梨怀里。
纪清梨惊讶问他钱从哪来,他就傲慢哼声,说别管,他有他的手段。
直到一年前,裴誉出现的次数越来越少,慢慢连一点声息都没有了。
纪清梨无处寻他,又辨不清他是否觉得是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
后来踌躇不定时纪清梨自己出事,后又有沈怀序上门提亲,再没功夫去担心裴誉了。
如今再见面,裴誉这么大火气好像也情有可原。纪清梨好心拍拍他:“小誉,我没忘记你。”
“你一直不出现,我又不知道去哪找你,才会拖到现在。你是去哪里了,成婚时我还在愁找不到你人,该怎么送请帖请你来吃顿好的......”
纪清梨不提嫁人还好,一提裴誉犹如溅水油锅,辟啪连连冷笑:“你还想我吃你的婚席?我饿死我也不会吃的,你根本就不该背着我嫁人!”
她怎么能嫁到沈家去?
裴誉被永安侯府找上的那一瞬,他就已经想好怎么坐稳位置后,把纪清梨一同取回来给她截然不同的好日子了。
只是局势不稳,裴誉不好声张又怕连累纪清梨,脱身前忍耐只翻墙叮嘱这丫头好生等他,给他一点时间。
他多讲义气,来跟纪清梨有福同享,纪清梨呢?一
转头裴誉算尽机关的计划就被另个人捡走了,她一身轻松嫁得高高兴兴,哪管他死活了。
裴誉气得呕血,这京城里人人拿自己当主子,个个眼高于顶从不用正眼看人。
偏偏就那一日,偏偏纪清梨掉个破手帕,死太监在前假清高在后,非要长了眼睛抢在他前面去捡,他们家里就差那点布吗?
还有那个沈怀序,表面是风光霁月,为这点小事上门提亲,他在装什么?
真以为别人看不出他借题发挥的小心思了?
从见面起裴誉就一直在发脾气,纪清梨眉头也皱起来,但念着裴誉不知缘由白等了她这么久,她还是克制语气把那日丢帕子的险境再说了一遍。
“所以我嫁给沈怀序已经很好了,你不知道那日......”
“我知道。”
裴誉不假思索,他当然知道,他知道那帕子是什么柔软触感,怎么趁她不防、从她袖里悄无声息落出来飘到地上的。
只要是纪清梨的事,他比世界上任何一个人都知道得早、知道得多。
半路横出来的沈怀序跟他比起来,算什么东西?
然而低头对上纪清梨困惑眼神,剩下的话又难以启齿了:“我.....”
是他动手疏忽,他自己把机会递到别人手上,还吓得纪清梨这般心有余悸,他要怎么说?
裴誉喉口就像快冷死在路边的那年从厨房偷来椒叶,就这一口白酒吞下去那般又苦又辣的烧,他只有闭了闭眼吞咽克制情绪,才能不在纪清梨面前失态得太难看。
“......我都知道。但就算是这样,也不一定非要嫁给沈怀序,纪清梨,姻缘是大事,你有没有动脑子。”
“这般草草嫁过去,能过得好吗?”
“你不怕老了他跟纪老头子一样天天纳妾,不怕又把你丢到院子角落不理你吗?”
“再说你们从前也没见过,他知道你喜欢吃什么玩什么,知道你平日闲暇发呆看花什么表情吗,有我知道吗?”
裴誉越说越觉得如此,纪清梨嫁给沈怀序哪有什么感情在,盲婚哑嫁全是用责任在维系。
沈家能给纪清梨的,他现在也能给得起了。
不过晚了半步,凭什么就因着那半步任由沈怀序捷足先登?
她真是不会算计好处,愚钝至极。
裴誉气势渐回,抬起下巴:“纪清梨,你平日糊涂将就的就算了,婚姻大事怎么能如此糊涂。”
“听闻沈怀序年纪比你大,为人疏离少言寡语,定然是个老古板。”裴誉低下头来,脖间腰间佩饰叮铃匡啷得响,声音也低下,“他能行吗?”
纪清梨呛到,左右张望一番才瞪他眼:“乱说些什么。从见面起你就怪怪的,还穿成这样刻意守在外面,到底做什么?”
“我要做什么,”裴誉挑起她下巴,骨感浓重的眉眼一瞬不眨堵在她面前,大发慈悲,“我要问你有没有补救,换门亲事的想法。”
“好端端的,换亲事做什么。你又吃到什么坏东西了?”
纪清梨习以为常拍开他的手,虽然沈怀序冷淡了些,婆母杨氏脾气不好了些,但给得待遇都是足量的好。
如今世道就是去做工,也没有钱两到位事情轻松的活,何况他那张脸是货真价实生得不错,纪清梨没觉得这门婚事勉强。
那他呢,他算什么?
裴誉为她态度咬牙,发带晃在眼前,怨夫冲天活像她在外面寻野男人贪新鲜,光把他一人落下了:
“这才多久,你就这么喜欢沈怀序了?喜欢他什么,喜欢他古板规矩多年纪大?”
“......沈怀序只是比我大三五岁,性子克制了些,没你说得那么吓人。”
裴誉好像认定她嫁去是件错事,纪清梨无奈,人同人的处境不能一概而论,她就算把所有掰开了同裴誉说,对方也不一定能感同身受她的顾虑。
不过他这个语气......纪清梨犹豫下,问他:“你好像很讨厌沈怀序,很想我和离。你来寻我的这段时间,可有给我写信?”
她认出来了?
虽然没见过他的字,但还是心有灵犀能认出他的吧?
裴誉撩起眼挪开视线,佯装不在意:“什么信?”
这般一问三不知的态度,也是,裴誉做事向来没有耐心,更没有理由阴魂不散附在信上恨恨威胁她和离。
况且那信纸柔软昂贵,又沾有名贵熏香,不是他能用得起的。
“没什么,只是最近收到奇怪东西。”她不欲再说,“这一年你究竟做什么去了,一点消息都没有?”
她称那些呕血怨愤的字句为“奇怪东西,她收到信后都没有别的想法吗?
裴誉沉默。
他寂寂看纪清梨新鲜打量他环佩,脑中闪过数年前她被掐得奄奄时,费力挣脱后不马上逃开,而是犹豫下老实止住步子的模样。
她那时说,撞倒他是她的不对,别生气。
这就是纪清梨,老实一根筋,脑子转不也转不动的纪清梨。
她不知道无数个落魄狼狈溅进泥土的日子,裴誉是怎么靠在墙壁上听她散散讲话咬牙熬过来,又怎么把怀里烧鸡丢过去,佯装不在意问他们会不会一直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