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于清虽说管着他的银钱,但每次数钱或者拿钱时,都大大方方让贺渊看,偶尔发现少了几文钱,也不与他计较。
  贺小云还在门口等着,贺渊拿出三两银子后便迅速将东西放回原位,从杂物间找出麻袋,锁上房门,身后跟着贺小云以及一条大黄狗,径直朝着晒谷场而去。
  一位老者,瘦骨嶙峋,衣物上补丁层层叠叠,松松垮垮地挂在那皮包骨头的身躯上,枯草般的头发下,是一张蜡黄的脸。
  贺渊见过他,是住在小河沟的人家,割草路过小河沟时,看到的都是一排破烂的茅草屋,丘大爷时常挑着木柴在村中或镇上售卖,价钱比别处低,贺渊常常光顾。
  丘大爷双手拉着里正,语气激动带着颤音,哀求道:”里正,帮帮我吧,我儿子走得早,好不容易把孙子拉扯大,去了军营,哪还有活路啊?我这一脉单传的孙子,去了,可就断了香火啊。”
  里正嘴唇干裂起皮,几次微微张口,又无奈地紧紧抿住,沉默不语。
  贺渊深知他的为难,里正并非心硬之人,上河村是个大村庄,他身为里正今日松了口,明日不知会有多少人上门相求。
  三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往后的日子,谁能预料?人皆有私心,保全自己才是首要之事。
  贺渊交了银钱,见秀才将他的名字划去,这才安心去村东摇桂树,整整装了一麻袋,又在家中制作甜酒。
  见时辰尚早,他推开卧房的木窗,让光芒照进屋内。
  接着,他坐在木桌旁边,贺渊手里拿着一本《诗经》,全神贯注地阅读学习,土小黄则躺在木桌下呼呼大睡。
  此书乃是向徐圆所借,虽说他比常人多了一世的记忆,然而对于诗词歌赋,他着实并不精通。
  今日之事,让贺渊愈发渴望考中功名,守护家人的安稳。
  第65章
  五日后, 残阳如血,把村庄染得一片通红。
  师爷领着一群士兵,按照名册逐家逐户去抓壮丁。刹那间, 整个村庄乱成了一锅粥, 哭喊声此起彼伏。
  阿牛被士兵粗暴地扭住胳膊。阿牛哭喊道:“我爷爷岁数大了, 我走了谁照顾他呀?官爷, 求求您行行好。”
  “我不去, 我不去, 我得留下来照顾妹妹。”一个小伙子被两个士兵像拎小鸡一样拎了起来。
  “儿啊, 你不能去啊。”一位妇人紧紧抱住年轻的儿子,却也无济于事。
  不到半个时辰,被抓的男丁们被绳索捆绑着连成一串,在士兵的押送下,朝着远方走去。
  村口的赵大丽犹如一头疯狂的母狮,声音尖锐刺耳, 双手不停地拍打在马老头身上:”都是你, 你个窝囊废,三两银子都拿不出来。””你说,你是不是故意的?就因为是我前夫的儿子,不如你的亲生儿子重要,你就故意不拿钱,想把他赶走,你太狠心了。””马仓也是没良心的,不把我儿子当弟弟, 不然怎会不肯帮忙, 如果我儿子有个三长两短,一定要让他们一家子赔命, 没良心的东西,老天爷你睁开眼,劈死这群混蛋。”
  有人起了头,一群妇女们便一个接一个地坐在地上,眼眶通红,撕心裂肺地哭号起来。
  里正也没阻拦,低着头深深叹了口气。
  但生活还得继续,整个村庄在被绝望的氛围笼罩了一段时间后,又恢复了往常的样子,只是少了许多青壮年。
  赵大牛的好几个小弟都被抓走了,以前都是一群人一起做工,现在只剩下七八人了。
  时间悄然流逝,不知不觉间一场大雨倾盆而下,凛冽的寒风呼啸而来,宣告着冬日的来临。
  宿雨未停,落在屋瓦上,发出“滴答,滴答”的声响。
  于清从衣柜里翻出早年的夹棉厚襦衣,扔到木床上,忧心忡忡地说:昨儿就该让你在铺子里休息,这一整晚的大雨都没停。
  贺渊穿上白色的襦衣,又套上院服,因为买的是冬院服,里面穿件厚衣服,倒也不觉得冷。”清哥,下雨天生意不好,今日别出摊了,在家休息休息。””我知道了,过几日跟爹娘说一声,咱们在镇上租间屋子吧。”
  贺渊思考了一会儿,想着冬季寒冷刺骨,夫郎小摊的生意虽然不错,但是制作吃食的步骤繁多,每天五点就要起床,回家还得忙到深夜,东西搬来搬去实在麻烦。
  他轻声回应:”好,晚上回来我跟爹娘说一声。””灶屋里烧着热水,赶紧洗漱,别耽误了时间,我去把早饭端上桌。”
  于清因为不出摊,早上没什么活,时间充裕,蒸了一笼白面馒头,拌了一碗茄子酱一起吃。
  吃完饭,贺父想和他一起去镇上,贺渊没答应,让贺父在家休息,有空去村里逛逛。
  他独自撑着油纸伞,在风雨中走向村口去坐牛车。雨天的土路泥泞不堪,还很滑,脚上穿一双破鞋,每走一步都留下一个脚印。
  因为下雨,泥路坑坑洼洼,一路上牛车颠簸不停,好在牛车上人少,也不拥挤。
  贺渊一只手撑着油纸伞,一只手紧紧扶着车壁,雨水被风吹得飞溅起来,打湿了他的衣角。
  田野间雾气弥漫,远处的山峰若隐若现,草木的叶片上挂着水珠,途中,雨越下越大,路更难走了。
  他扭头看向前面,一行年轻的汉子穿着蓑衣,戴着宽大的斗笠在风雨中前行,走近了才发现是赵大牛和贺山等人。
  贺渊问道:”大牛哥,山哥,下雨天路不好走,怎么不坐牛车?”
  赵大牛听到声音回头,看到是熟人,咧嘴笑道:”想着没多远,就不花这个钱了。”
  贺山皱了皱眉:”阿渊,还有一段路呢,若不快点,怕是要迟到了。”
  说完,贺山朝牛夫挥挥手,示意他们不坐牛车,让车夫先走。
  贺渊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让他们路上小心,回家记得喝一碗姜水驱寒。
  三两兵税让农家的日子过得紧巴巴的,现在只能节省着过,以后坐牛车的人估计要少一大半。
  贺渊爬到书院半山腰的时候,钟声已经敲响,但还是有很多学子举着纸伞,眼神坚定,一步步踏上石阶,往山顶走去。
  贺渊正打算跨过朱红的大门。”贺兄,等等。”方志气喘吁吁,却没有停下,咬着牙快速跑上山。
  他胸口剧烈起伏,喘着粗气说:”多谢贺兄等我,走,咱们得快点了。”
  贺渊没有动,平静地说:”方兄,别着急,先把气喘匀,反正已经迟到了,也不差这一会儿。”
  方志心里着急,但想想也有道理,两人在院外歇了一会儿,才大步往丁字班走去,路上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抑扬顿挫。
  周夫子并未为难他们,两人各自坐下,迅速拿出书本跟着读起来。
  晨读结束,周夫子目光炯炯,在教室里慢慢走着:”今日逢雨,正宜研学,诸位倾耳听之。””所谓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这是重点,要牢记在心。”
  窗外细雨如丝,敲打着木窗,为课堂伴奏。
  午休的时候,因下雨出行不方便,食堂里人很多,饭菜的香气弥漫着,食堂很宽敞,木桌和长凳整齐摆放,几口大锅热气腾腾,煮着的菜咕噜翻滚。
  打饭的老仆一勺一勺地把饭菜倒入学子的盘中。
  贺渊和陈圆,和一群少年围坐在一张桌子旁,高大的身材在其中特别显眼。
  徐多多牵着余子慕跑了回来,他们俩脸蛋通红,眼眶里含泪水,委屈地说:”丙字班的大胖子欺负我们,还把我们的饭打翻了。”
  余子慕小手揪着衣角,指尖因为用力都发白了:”他还说我们分到丁字班,一辈子都没出息。”
  贺渊有点惊讶,心里暗自吐槽,这是哪家的小孩这么大胆,丁字班好几个小霸王,背后还有靠山呢。
  安静了一会儿,一群少年像炸开了锅的蚂蚁,拍着桌子站起来,徐多多带头,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去寻人报仇。
  贺渊马上端着菜盘站起,看到陈圆的脸都快贴到盘子里了,好心提醒道:”陈少爷,他们都走了,若不跟上,怕会说咱们不讲兄弟情义。”
  贺渊其实也不想去找小孩子算账,但是集体活动,不知道就算了,现在他是丁字班的人,不能与别人产生嫌隙,惹得小霸王看他不顺眼。
  陈圆听了,觉得很有道理,他最看重兄弟义气了,两人端着盘子跟在后面,边走边吃。
  徐多多还没走到人跟前,就指着那个圆滚滚的小胖子,恶狠狠地说:”死胖子,爷爷又回来了,今日非要把你狗牙打掉。”
  可小胖子身边也围着一群人,他从座位上跳下来,身上的肉都跟着抖了抖,气势一点也不弱:”怎么?想打架啊,来啊,老子从小都不吃素的。”
  明楠知道这个胖子是隔壁长岭县令的小公子,可到了他的地盘还这么嚣张,就算了,还说分到丁字班一辈子没出息,那不就是在骂他一辈子考不上功名。
  父亲常说,读书人的心胸要宽广,要心怀天下,可这胖子一句话把他一辈子都骂了,怎么能咽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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