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官府对此态度暧昧,可以说是默认。
李青辞眼里容不得沙子,律法煌煌,容不得任何人践踏。
此事比买卖人口更为恶劣,是直接逼着活生生的人去死。
李青辞站起来,朝着堂外,扬声道:“今后,胆敢有明知故犯、挑衅律法者,本官必定严惩不贷!”
刘麻子哭得一把鼻子一把泪,大声哀嚎:“小人大字都不识一个,哪里知道律法呀,大人!你着实冤枉小的,我这闺女不卖了还不成吗,我把钱退回去。”
李青辞冷眼看他。
官府每年都到村中教化百姓,即使大字不识一个,但是像这种罪行律例都是耳熟能详的。
这男子分明为了推诿自己的罪状,耍赖不认。
这时,新娘子哭了起来:“大人,你别流放我爹。”
李青辞沉默不语。
刘麻子哭天抢地:“大人!小的冤枉啊!我真不知道卖自己的闺女竟然犯了律法,小人再也不敢了,我这就把银子退回去。”
李青辞摩挲着惊堂木,暗叹一声。
他抽出两支红色令签,掷在地上:“念你是初犯,认错态度良好,且事先不知律法,本官便对你网开一面,免你流放之苦,罚你二十杖,外加十年劳役。”
刘麻子一听,又要喊冤。
李青辞啪的一声,拍着惊堂木:“你服是不服?”
刘麻子抿了抿嘴,没敢再言语。
李青辞抬手。
衙役立刻拖走刘麻子,拽在一旁行刑,厚重的木板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听得人心头直跳。
刘麻子的嘴被麻布塞得严严实实,发不出声音,只能呜呜直流泪。
大门外的百姓见状都心有戚戚,其中一位身着蓝色道袍、头戴冠巾的中年男人,略有所思地盯着李青辞打量。
李青辞转眼看向那名新娘子:“你可愿同你父亲归家?”
新娘子紧咬着嘴唇,不说话,只一声一声哭泣。
她爹在家对她非打即骂,眼下更是不顾亲情,要把她卖了去送死,她就算归家也捞不着什么好,可是不回家她又能去哪儿呢?
大堂内回荡着凄切、绝望的哭声。
李青辞叹了一声:“先将这名女子带到后堂。”
哭声渐远。
李青辞看向堂下的张子禄:“方才的事,你都看见了,怎么做就看你了。”
张子禄吓得一身冷汗,浑身哆嗦,他这一把老骨头,几十板子下去,他还有命活吗?
他当即磕头,磕得砰砰响:“大人,这姑娘不是我买的啊!是刘麻子自己说,他女儿自愿嫁给河神,但是他少了一个女儿侍奉,怕晚年凄凉,所以我们乡里几个村子兑出二十两银子弥补他。”
“这都是他们父女二人自愿的,我们可没有强行逼迫。”
李青辞冷笑一声。
张子禄立即改口:“但是小民已经意识到这种行为不妥,我决计不再犯,小民愿意拿出十两银子,弥补那位姑娘受到的惊吓,并且愿意再拿出一百两银子捐给州衙,以供修建河堤。”
李青辞挑眉,还算识时务。
这人是乡约,在当地也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不好把人逼得太过,此后,州衙行文下令,还需要他配合。
李青辞缓下神色:“你虽行为恶劣,但诚心悔改,本官便宽佑你一次,回去你要约束乡里,确保此事不会再犯,若有第二次,抄家流放,本官定不饶你!”
张子禄连声应和:“是是是,小民记住了,绝不敢再犯。”
一番兵荒马乱,直到日落,才终于了去此事。
稍作歇息。
李青辞走到后堂,喝了口茶,朝那名仍在哭泣的新娘子道:“州衙后厨缺一个帮工,每月薪酬一两二钱银子,你可以与其他两位做工的妇人,同住州衙的偏房里,不知你是否愿意?”
新娘子闻言大喜,当即跪下磕头:“愿意愿意!民女愿意,多谢大人救命之恩!民女实在无以为报。”
李青辞起身不受:“不用跪,本官无恩与你,这是本官职所当为之事。”
第二日天不亮。
李青辞就早早起床,稍作收拾后,策马朝河堤去。
刚到近前,就有三四个人来禀报。
“大人,刚买的一批铁锹,棍子莫名其妙全被掰断了。”
“大人,我这也是,这一排二十个竹筏,全都齐刷刷被劈成了两半。”
两个人湿漉漉的互相搀扶着,朝李青辞哭诉:“大人,这活计,我们是不能再干了,再干下去,小命都要没了。”
他们眼中的畏惧呼之欲出,还有掩藏在暗处的埋怨,心里都在指责李青辞得罪了河神,连累他们遭殃。
人怎么能斗得过妖啊。
李青辞扫他们一眼,沉吟片刻:“河道工程先暂停一天,本官会解决此事。”
当日下晌。
李青辞去当地驻军卫所,调来五百名兵丁,驻守在河堤。
这些兵丁都是上过战场、杀过人的,一身杀伐之气,身上盔甲泛着幽光,手握的长枪,枪尖寒芒闪烁,萦绕着散不去的血气。
第二天,工程照样进行,工具损坏、民夫落水之事,频次骤减,但仍有看顾不到的地方。
李青辞心下恼怒,他在这里监工三月有余,只见被损坏的东西,不曾见这妖物的身影。
到底是什么玩意儿,也敢大言不惭称自己为河神,一个只敢暗中使坏,藏头露尾、见不得人的龌龊东西。
李青辞朝着河中探看,越想越气。
他低着头,拧眉思索,骤然,脚下石头松动,土地塌陷。
这时,他背后传来一股巨大的拉拽力道,他不受控地连连后退,直直朝水下跌去。
身旁跟着的衙役,见状惊呼,连忙去拉他。
可是衙役离得颇远,鞭长莫及。
李青辞咬紧牙关抵抗,仍是被这股力道往河中拖拽。
电光火石间,从斜刺里突然蹿出一个蓝袍道人,只见他三两步越过众人,一把将李青辞拉了回来。
他右手手指翻飞,几乎能见残影,他眼神一凛,嘴唇蠕动,朝河面低喝一声。
泛起波澜的河水,霎时平静下去。
李青辞一脚深陷在淤泥里,冰凉的泥水没过小腿,深沉的寒意从他脚底一路窜升至头顶。
李青辞惊魂不定地喘着气,刚才那种感觉他很熟悉。
拽他的东西是妖。
平复呼吸后,李青辞拱手朝蓝袍道人道谢:“多谢您出手搭救。”
张书亭还礼,低声道:“知州大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李青辞用力抬腿,拔出深陷淤泥里的脚,朝他伸手:“请。”
两人行至一旁僻静处。
蓝袍道人直言:“贫道张书亭,是京郊国芳观的道士,两个月前,我游历到此,偶然发现,这里有一只水妖在兴风作浪,奈何贫道法术不精,凭一己之身不能将它降服,却又不忍它在此为祸百姓,只好逗留此地,思索解决之法。”
李青辞诧异:“你是国芳观的道士?”
这人他在国芳观从未见过,看着约莫四十岁上下,面容慈善,眼神坚毅,确有几分仙风道骨之姿。
张书亭同样诧异:“怎么?知州大人同国芳观有渊源?”
李青辞道:“我母亲的牌位供奉在国芳观,是以我常去贵观。”
张书亭轻叹一声:“原来如此。”
李青辞面容带笑:“贵观冬日的斋饭极佳,后院有一棵棠梨树,果子甚是甘甜。”
张书亭也笑了起来:“我观的斋饭确实闻名京畿,那棵棠梨树是我观薛陵薛先祖手植,距今已有四百七十余年,那时,还引来一只孔雀住在树上。”
李青辞捏了捏手指,没有谈及孔雀的事情,转而问道:“你此番喊住我,是想到应对之法了吗?”
张书亭坦言道:“是,我已经想到办法,但是需要知州大人配合。”
李青辞道:“张道长请说,我愿倾力配合。”
张书亭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这法子简单,知州大人去一趟巡抚衙门,向巡抚大人陈情,借来王命棋牌,我再以大人为阵眼,布下捆缚阵法,借您的官威和王命紫气降服此妖。”
这叫简单?
李青辞听完,忍不住皱眉。
张书亭当即解释:“知州大人不必担心,此法不会对您造成危害,我可保大人安然无虞。”
李青辞一怔,意识到他想岔了,便摇头轻笑:“我是在思索如何向巡抚大人借来王命棋牌。”
王命旗牌由一面上书“令”字的蓝色旗帜外加一个圆形牌子组成。
王命旗牌是皇帝授予地方大员,如总督、巡抚或钦差大臣的一种特权信物,象征代行皇权。
这种东西怎么会随随便便交给他一个五品官呢。
张书亭也知道此事不易,但他着实出不上力。
他一个云游道人,一介白身,巡抚大人怎么可能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