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那姑娘便咯咯笑出声,摆着手自己跑了。
  江清淮不明所以看了一眼裴牧,见裴牧只看着自己笑,只好耸耸肩:“这年头真是什么人都有。”
  枕经寺在远山上,进了偏门便见一棵十人环抱的古树,枝繁叶茂,其上挂满红绸,此刻正迎风飘飘。
  “这是来还愿的香客们上去挂的。”裴牧突然来了一句,“若我能得偿所愿,清淮还能陪我再来一趟吗?”
  “得偿所愿后还让我陪你?”江清淮忍俊不禁,“当然要拉着心上人来。”
  裴牧却一时愣怔,他轻轻嗯了一声,又立刻低下头,便将此事揭过,拉着江清淮往正殿去。
  先去小和尚那边领香,一人三支。
  江清淮站在裴牧身后,看他用左手郑重接过香,轮到自己却摇了摇头——
  他可没有谈恋爱的打算。
  裴牧去烧香,江清淮则在外面转悠,看不远处几个姑娘凑到一起,指着树上的黑鸟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也忍不住上去凑热闹。
  她们正讨论这鸟儿是乌鸦还是喜鹊。
  姑娘们看他生得漂亮,周身气质又清冷,还当他是带发修行的小和尚,下意识便问他:“居士,这树上的鸟儿可是喜鹊?”
  江清淮土生土长的城里人,哪里认得什么鸟,周身漆黑的鸟,除了乌鸦还有啥?
  不过有rmb在,江清淮没一会明白了,他轻咳一声:“这鸟儿虽然周身漆黑,但体型比起乌鸦小很多,不似乌鸦扇形短尾,可见是只另类的喜鹊。”
  “这喜鹊长得好丑。”立刻有姑娘抱怨道。
  但另一姑娘笑着打断她:“好歹知道不是乌鸦,鹊儿都是报喜的,丑些又如何?今日我们来求姻缘,肯定都能得偿所愿。”
  “居士,您说是不是?”
  江清淮这才听出她们认错了人,忙摇头:“我也只是个香客。”
  “这样才好呢。”姑娘们立刻笑起来,“公子长得这般好看,平白入了佛门,不知多少姑娘要难过呢。”
  但姑娘们对他的兴趣来得快,去得也快,刚调侃过江清淮,就有人问起荷包如何送出去的问题。
  江清淮又忍不住竖起耳朵:“什么荷包?什么怎么送?”
  “这位公子,你当真来求姻缘?连求缘后要把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事都不知道?”
  江清淮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原来还有这一回事啊。”
  “荷花你可带了?”有个姑娘看他两手空空,又忍不住问,“上过香后,要将荷花瓣、荷花籽一并放入荷包送给心上人的,你可别连这都不知道。”
  江清淮挠挠头:“我不求姻缘,陪兄弟来的。他倒是带了荷花。至于荷包的事……应该也是知道的吧。”
  “我听说还会有人在荷包内侧缝上心上人的名字,你们都缝上了吗?”又有姑娘忍不住问。
  她们又叽叽喳喳聊起来,江清淮融入不进去,只好又去旁边溜达。
  绕了一圈再回来时,就看见裴牧正和小和尚说着话,看见江清淮过来,裴牧便说:“清淮,你随这位僧人先去禅院,我要去见一下方丈。”
  “你还认得方丈?”江清淮不免诧异。但转念又想,裴牧既然认识方丈,想来肯定知道什么荷包的事,于是只点点头,说,“我在禅院等你吧。”
  裴牧站在原地,看着他离开,才慢吞吞去找主持。
  枕经寺的主持枕余今年不过二十有五,但过分年轻,甚至英俊的外表,并没有影响这位在其他僧人心中的神圣地点,裴牧到的时候,他正在为一个穷苦可怜的女人祈福。
  门没有关,裴牧却没有进去,只是站在门框边,看着那穿着一身布衣的女人跪在方丈面前,用长满老茧的手规矩合十,口中念念有词:“求您宽恕,求您宽恕……”
  枕余一只手盘着佛珠,另一只手轻轻按在那女人眉心。
  女子便哀嚎一声,痛哭流涕起来,裴牧看着她的肩膀一耸一耸地抽动,有些烦闷地挪开了眼睛。
  片刻后,那女子停下哭泣,深深朝枕余磕了个响头,而后起身,沉默地离开。
  裴牧上前,将一玉瓶扔到枕余面前:“给你的。”
  枕余抬手接住,匆忙打开那瓶塞,深深嗅了一口,才满足地喟叹一声。
  他看向裴牧:“今日怎么是你过来?”
  裴牧并不回话,而是关上门,摘下面具,问:“去伤疤的药,还有吗?”
  枕余细细打量那道几乎横亘半张脸的伤疤,看着外翻的皮肉因为长时间的携带面具已经开始腐烂,不由冷笑一声。
  他起身去后面翻找起来,一边翻找一边说:“听说你有了心上人,看来此话不假啊。”
  裴牧敲了敲了桌子,催促他快点。
  枕玉竹抱着一堆瓶瓶罐罐出来,笑得有些不怀好意:“你这肉都开始发烂了,得下猛药。”
  “八腿大虫,放到伤口上,能帮你吃掉腐烂的肉,其唾液不仅有助于伤口恢复,还能养护皮肤。不过会很疼,很痒,宛如……”
  “就这个吧。”裴牧抢走那一瓶,又问,“几天?”
  “一晚上就能好全,到时候记得给我送回来。”枕玉竹还有点依依不舍,“这玩意可贵,养一只耗资千两不止呢。”
  “看来你赚了不少香火钱。”
  “这世上的人无助时,除了乞求神佛,还有什么别的法子?又不是人人都像你一样,挨得住寂寞,受得了百毒侵蚀、百虫撕咬,当得了天下第一。”
  “什么天下第一。”裴牧冷冷看着他,“我若是天下第一,早该杀了你才对。”
  “管我什么事啊?”枕玉竹无辜地抬起双手,做出一副投降的动作,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牧,“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裴牧不再理他,转身朝外去。
  枕玉竹却又重复了一遍:“我不过是听命行事罢了。”
  *
  裴牧回来时,江清淮经随寺中人一起吃过斋饭。
  一顿饭吃得清汤寡水,搞得江清淮苦不堪言,一见裴牧就忍不住上去撒娇:“好裴牧,我们回家添点油水的东西吃吃吧,方才那糠咽菜差点没给我吃吐了。”
  但刚说完,就发觉裴牧还带着那面具,不免纳闷:“现在屋里也没有别人啊,怎么还带着这东西?”
  他抬手想帮裴牧摘下,却被裴牧一把抓住手腕。
  裴牧的手心很热,手指却格外凉,他的力气不大,不过是轻轻一握,却还是让江清淮一愣:“怎么了?”
  “清淮……”裴牧开口,嗓音发紧,又有些沙哑,若不是江清淮离他很近,几乎听不清楚他在叫自己。
  “怎么了?”江清淮无意识偏了偏头,感觉裴牧这样子有点奇怪。
  “我有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想对你说。”裴牧深呼吸一口气,才道,“你不要打断我,一定认认真真听我说完,好不好?”
  “不好。”
  江清淮厉声拒绝。
  裴牧便猛然愣在原地,不可置信地看向江清淮,一副没想到江清淮会拒绝自己的震惊、失落模样。
  江清淮却趁这功夫,一把扯开了他的面具,果不其然看见其下狰狞可怕的伤口。
  那伤从眼框位置直直划过鼻梁,又延到另一边脸上,鼻梁处的皮肉外翻,甚至露出一点森然白骨。
  而最可怕的是,裴牧却管也不管,只掩耳盗铃一般拿面具遮上,捂了整整一日,外翻的皮肉开始发烂,某处甚至开始呈现出诡异的绿色……
  江清淮震惊地看着裴牧,双手不可控地开始颤抖,握不住的面具落在地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裴牧瞳孔剧缩,立刻别开脸去,用手将伤口严严实实盖住。
  他声音细弱,带着几不可查的颤抖:“别看我……很丑……”
  “很丑?”江清淮几乎无法呼吸,眼圈瞬间红了起来,“你又背着我做了什么事,又要瞒着我,又瞒着我……”
  耳边随即传来rmb滴滴滴的警告声,“宿主,宿主,控制一下情绪啊。”
  江清淮几乎要吼出的话在喉间滚了滚,又立刻咽了回去,他强制自己停了一会,才接着问:“你就这样放不下过去,非要拿自己的命,拿……”
  “我放得下。”裴牧却突然道,“我放得下。”
  他下意识握紧袖口的荷包,不再遮掩脸上丑陋的伤疤,一步步朝江清淮走去:“若我说我放得下。”
  “江清淮,你会跟我走吗?”
  江清淮一下没了底气,下意识朝后退了半步,他嗫嚅着嘴唇:“你知道的,我……”
  他没办法跟裴牧走啊。
  他已经说过太多次,这次几乎都不用开口,裴牧就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但此时此刻,他却不想再妥协,再不想心疼、体谅他的清淮,非要逼着江清淮在他和姜少瑜姜少云之间做出一个选择。
  哪怕他知道,这个选择极大概率不会是他。
  可他能做的都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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