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老师。”
他眼神活泼灵动,声音也是脆生生的,像是六月里的青瓜,然后他转过身,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如同任何一个年幼稚嫩的学童一样,天真无邪地向她奔来。
明明日光正盛,卜梅却莫名打了个寒颤。
施未希敏锐地注意到这一点,担心是不是有风,说我们还是进屋吧。
卜梅没有拒绝,只是在他们反身经过菩提树下的时候,她突然开口:“小希,把那个取下来。”
施未希一抬头,看到挂在一处低枝上的鸟笼。
笼里是一只灰眼的雀鸟,体形娇小,毛色朴素,倒是那双爪子出人意料地锋利。
那小鸟一动不动,隔着笼子栏杆,定定地望着天空。
施未希把卜梅的轮椅推上台阶,然后从一旁拿了挑笼子用的竹竿过来,这杆子细长易弯,他不太会用,几次都只是把笼子挑得歪斜摇晃,却不能把笼子取下来。
“不会吓着它吧?”
施未希自言自语道。
鸟这种生物,很容易因为受到惊吓就出点什么毛病。
它们那小巧玲珑又功能强大的心脏一方面帮助它们展翅翱翔,一方面却又容易让它们因为强烈的应激反应猝死。
“不会的,哪一只鸟都可能会被吓死,这一只不会,”卜梅笑笑,“你瞧,笼子晃得这么厉害,它像是没感觉似的,稳稳身子,又继续望着天了。”
施未希一看,“还真是。”
也算一种两耳不闻窗外事吧。
这时候,那细长的杆子总算挑到了鸟笼的把手,摇摇晃晃地把树上的鸟笼给挑了起来。
施未希动作笨拙地收杆,伸手抓住鸟笼。
鸟笼摇晃,笼子中的灰色小雀为了保持平衡,时不时地在栖杠上左右跳跃。
小雀歪着头,眼珠子一转不转地盯着笼子外的人,那双小而圆润的、像是豆子一样的眼睛看得人心有些发软、。
施未希拎起鸟笼,凑近了,笑着说:“这鸟盯人是真盯得紧——”
话音未落,突然听得扑簌一声,灰青色的羽翅猛然张开,将狭小的鸟笼撑得满满当当,而那双尖锐的带弯钩的爪紧紧抓着笼子边沿。
穿过围栏,那尖锐的喙突兀地刺破空气,给人感觉只要再多一厘米,就能啄破施未希眼球里映出的那只突然狰狞起来的小雀。
施未希受了惊吓,后退的同时撒了手,鸟笼落地的前一秒,被台阶上的卜梅用拐杖勾住了。
鸟笼晃晃悠悠地归于平缓,卜梅慢吞吞地把手杖往回收,然后将那鸟笼子抱在腿上。
那小雀收了羽翅,又轻盈地蹦跳到了栖杠上,但是眼睛却还是一转不转地、只盯着施未希。
施未希心有余悸,绕到卜梅身后,那鸟头却像是个天然的稳定器,总是能够精准地锁定他的位置。
卜梅不以为意,安慰道:
“别怕,它就是吓你,小家伙坏心眼,总是喜欢捉弄笼子外的人。”
施未希避开那只小鸟仿佛有形的视线,低着头,附和道:“是、这鸟怪吓人的,不声不响,突然吓人一大跳。”
轮椅徐徐地碾过青石板台阶发出闷响。
“看起来闷的那个,总是最可怕的,”苍老的手指轻拍着竹木鸟笼,像是在哄睡一个婴儿般动作轻柔,卜梅柔声道,“要小心别被这种东西盯上。”
“不然你一辈子都逃不掉。”
第25章
图安·珀尔·李亦步亦趋地跟在霍尔维斯身后,两个人淌过一片浅滩,又到了地下河中段。
此处洞穴收窄,水位加深,于是光线昏暗,流水湍急,河岸被压缩到只有两个巴掌宽,必须贴着洞壁、抓着岩石凸起才能前行。
河岸并不是很高,常有流水拍岸,不知道是不是被水花溅到了脚踝,图安·珀尔·李莫名觉得小腿发冷,低头一看,却又是自己吓自己,无事发生。
再一抬头,前方霍尔维斯突然停顿脚步。
图安·珀尔·李刚想问怎么了,视线越过霍尔维斯的肩头,一看见霍尔维斯面前的东西,他立马咽下了所有言语。
是虫僵。
虫僵这个词的语素构成也很简单,就是虫和僵,虫,指的是虫族,僵,指的是僵尸。
图安·珀尔·李小时候,僵尸片火极一时。在那些电影或者剧集里,僵尸就是指死了又活过来、却又不是活人的人,它们大多数是穿着马褂长袍的灰绿色尸体,蹦蹦跳跳,脸上贴着红砂写的黄符,害怕糯米和桃木剑。
所以图安·珀尔·李以为,虫僵会长得和人差不多。
但是在眼前的这些虫僵身上,虫的部分明显多过人的部分——它们的确是有一个大概的人形。
这些虫僵身形高大,身高至少两米二三,而这个身形甚至是没有站直的;
但实际上它们也没有办法站直,因为不知道是植物根系还是血管经脉一样的东西从后颈的部分穿刺而过、绕着脊椎撑起皮肉,然后又从尾椎的部分破肉而出,长出遍布鳞甲的、前段扁平的粗壮的尾;
这根尾巴像是一条潜伏在皮肉下的巨大蚯蚓,压迫着它们的颈椎让它们像是被开水烫过的虾子一样、只能弯腰驼背地前行。
它们前腹也像是虾子一样长着几对短小的副足,形状像是婴儿的手,佝偻着,随着它们机械地前行而微微摇晃。
虫僵继续前行,很快,它们绕过一处弯曲的河岸,转过了身,侧面对霍尔维斯和图安·珀尔·李,借此机会,图安·珀尔·李得以窥见它们的面孔,哦,还好,不是龙虾一样的脸。
灰绿色的大脑袋,脸型像是一面倒过来的编钟,上大下窄,下巴方平,五官拟人,却也贴合自己的“虫僵”的名字,毫无血色,且如同戴着面具一般面无表情。
它们的长相没有图安·珀尔·李揣测得那么惊悚,可能是因为它们没有眼珠子——眼睛是有的,巩膜环让它们的眼睛看上去格外工整,但是看不到眼球,就像是蜥蜴似的,一层深色的瞬膜包裹住整个眼球,让它们的眼睛黑洞洞一片,看不到瞳孔。
图安·珀尔·李的视线下移——虫僵的侧腹皮肤和身上别的部位不太一样,看着有些反光。
他觉得有些不对劲,但是那些虫僵已经走远了,他看不仔细。
霍尔维斯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低声解释道:“那是一层透明的鞘。”
说着,迈开脚步,并示意图安·珀尔·李跟上来。
两个人不紧不慢地跟在那群虫僵身后,和它们保持着一定的距离。
图安·珀尔·李得以看清楚霍尔维斯所说的那层鞘壳,果然是透明的,只是因为内里的内容物长满青苔,所以那层鞘看上去像是墨绿色的。
鞘这个字,一般是形容装着某些东西的套子,比如说剑鞘。
而在虫子身上,和这个字有关的词语基本上只有一个——就是「卵鞘」。
有些虫子会把卵产在由自身分泌物形成的、光滑坚硬的胶质囊内,以起到保护胚胎的作用。
不知道是材质还是什么的原因,这些卵鞘本身并不具有生命,但却比内里的生命物更让人感到不适。
也许是因为当一枚卵鞘出现在眼前,那么就预示着这里曾经爬行过一群虫子,而将来这里会涌现一批新的虫子,就像是一种关于虫子的诅咒,生生不息。
“里面装着什么?”
图安·珀尔·李低声发问。
既然叫做鞘,那么里面一定装着什么。
鞘本身是没有意义的死物——是专门用来保护和承装更重要的东西的容器。既然那东西叫做鞘,里面一定装着什么吧?
霍尔维斯像是没有听到,只是继续跟在虫僵身后。
意识到图安·珀尔·李动作变缓,他招招手示意图安·珀尔·李跟上来。
等图安·珀尔·李跟上来之后,他低声道:“要小心,不能打破平衡。”
图安·珀尔·李心念一动,还没来得及完全放下关于鞘的疑问,就听到霍尔维斯说:“至少在找到生门之前,这个平衡是不能打破的。”
生门,与之相对的就是死门,生门通向生机,死门则通向绝望。
霍尔维斯指抬手一指,前方岩壁抬高,石壁上间隔分布着形状不规则的洞穴。
洞穴之间的间隔也是不规律的,有的隔一两米,有的则隔了十多米。
洞穴都不大,顶多容纳一人钻进去。洞口往里忘去,无一例外都是黑洞洞的,看不清楚前方到底有什么。
这就是霍尔维斯说的生死门选择。
他们要在逆转结束之前找到生门,躲过来势汹汹的虫僵。
现在仔细回想,霍尔维斯之所以会把自己拉下水,也是因为虫僵已经追了上来,虽有距离,但是要不了多久,这段距离就会被追上,霍尔维斯知道逃脱无望,所以利用「大河」的特性,逆转现状——
图安·珀尔·李福至心来,看着那些虫僵的背影,轻声道:“我们其实在它们前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