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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没想到这么无稽的事竟然真的发生了。
  盛夏的午后,骄阳似火,好在头顶的树荫格外浓密,隔绝了暴晒。田野里的植物香气被蒸腾起来,带着些辛辣。方予诤担心此刻虚弱的柏原中暑:“外面比车上舒服吗?”
  柏原点头:“不热啊其实,而且不会那么闷。”
  “我感觉要送你去医院,”方予诤目光专注,“你以前这样过吗?”
  柏原被那双眼睛看得不知所措,连连拒绝:“我已经不想吐了,就是前面折腾得有点累。”
  确实,身体的辛苦感减轻,埋伏了大半天的疲惫就开始冒头,柏原体力不支,阵阵风中,一向挺直的背渐渐垮下去。方予诤见他的样子,一手不动声色地围到他的腰后,准备随时扶住他。
  柏原没注意到这些,此时四下无人,除了鸟鸣风吹,什么声音都没有,不行,要说点什么,不然他得睡着。
  “老板。”
  方予诤今天对病号可谓是有求必应:“嗯?”
  柏原叹气:“我还是觉得很不好,人也没接成。”方予诤不以为意:“多大点事。”
  醒悟过来这样说似乎弱化了柏原工作的重要性,方予诤忙补充:“这不是你能控制的,荣杰跟我认识多少年了,这点面子他会给我。”
  工作中说一不二的人罕见地对着柏原耐心有加。
  柏原还想强调什么,方予诤无奈地笑了:“你就这么放不下工作?”青年这个执拗的样子让心如止水的人想起当初的自己。
  “我真的很珍惜这个机会,老板,”柏原总是有他独特的坦率,“说到底,我不能辜负您的知遇之恩。”显然是病中脆弱,说的话也有些感伤。这四个字轻轻叩着方予诤紧闭的心门。
  是啊,总是觉得柏原傻傻的,那他又何尝不是因为某个人知遇的恩情就奔波至今。因为在仿佛自己对全世界透明的沮丧时刻,只有那个人伸过来了一双手,每每回想,仍觉得那是足以扭转命运的慈悲。
  方予诤共鸣着,不禁发问:“既然这么在意我的看法,那又为什么一点向上管理都不做?”
  见柏原不解,方予诤提示他:“答谢会那天,化解了那个女孩闹事,都不让我知道?”柏原在恍惚中一下子把方予诤让他学会邀功和悦怡的因果联系起来。“原来当时老板是这个意思,”他心里想着,但是对方予诤摇了摇头,“女孩子遇到这种事,已经太可怜了,不能再当我的梯子。”
  方予诤久久之后才说:“我知道了。”
  柏原神思已经飘远,觉得这声音如同催眠,令人放松,便想多听方予诤讲讲话。明明这段时间以来,就算方予诤好几次想和他聊聊,他都恪守着不知从何而来的规矩,跟方予诤保持着距离。
  而高位上的老手多年沉浮,见多了形形色色趋炎附势的攀附之徒,他看得出柏原这种坚持之后的品格,深觉难得,因此也不强求。
  可现在是柏原想聊了,方予诤听到一向谨言慎行的助理特别无厘头地直球转进:“老板,那话又说回来,我今天又忘记给宋小姐订花了。”
  方予诤没想到另起一行的话题会是这个,一时语塞。
  柏原似乎没感知到对方的沉默,大概是生病后脑子总会被病毒或者激素操控,与平时的谨慎比起来显得格外放肆,他开始跟方予诤你你我我:“你的花老是不准时,宋小姐不会生气吗……”
  “你说得对,”方予诤赞成,“以后订花的事你不用管了,我自己来吧。”
  手还不忘在柏原背后跟着他晃前晃后。
  “嘿嘿,”柏原丢了份工自知理亏,“不好意思哈老板。”
  “那你跟宋小姐是怎么认识的?”柏原得寸进尺。这就有点超过了,方予诤没回答。
  柏原难得一次的主动出击以失败告终,不甘心地“哼哼”两声,放弃了追问。
  渐而目光飘远了,像是看什么看得越来越认真。
  方予诤跟着去看,见一从小小的花簇在微风中摇曳,阳光在一侧,影子在另一侧,花动光影随动,像在跳一支无声的舞。
  柏原看花看得入迷,也可能就是困了。方予诤从没在柏原脸上见过这么放松的神情。
  柏原很有自己的秩序,也因此显得紧绷。方予诤原本还不是多么谨守规矩的人,和他一顿相处下来,平时开会都比以前坐得直。
  现在眼前人这种钝钝的样子,有一种突破想象力的意外,提醒着方予诤即使心智成熟如柏原,归根结底也还是个年轻人。
  人本来就无法领先自己的年龄太多,哪怕曾经历过一些远超自己理解的事件。
  柏原恢复平静,呼吸和缓,似乎要睡着了。发旋上倔强的头发实在跳脱,方予诤一个没控制住,上手轻轻压了压。
  再醒来时,一天已经浪费完了,霞光漫天冲进眼帘,万物都变了颜色,柏原恍惚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正躺在方予诤的车里,椅背放低了,身下垫着那件今天多灾多难的西服。他睡得很沉,也不记得是怎么上来的。
  柏原没有任何旖旎的想法,唯一感到的就是抱歉,自己老板今天真的是劳心劳力。
  车窗开着,此时的天气已经很舒服,方予诤留在西服上的气息像一个怀抱,彻底包裹着他,怎么味道都能和人正相关,是一种让人失察于危机的、安全感十足的可靠。
  柏原舍不得打扰,无声无息地看着兀自出神的男人,放任夕阳在视线中宛若枫糖缓慢融化,沿着后者的轮廓描绘出绮丽的边框。
  方予诤很快察觉:“好点了?”柏原抱歉笑着点点头,要坐起来,方予诤按住他的肩膀,“再躺躺,我们过一会儿再走。”
  其实方予诤也并没有在做什么,只是一手搭回方向盘望回更远处的农田,享受着难得闲暇惬意的时光,柏原依言又靠回去,两人安静沐浴着同一片橙红。
  谁都没有再说话,而说不说话也变得完全不重要。
  如此值得珍重的一刻“欲辨已忘言”。
  第7章 如果
  将柏原送到住处,嘱咐完他晚上好好休息,明天不用上班之后,方予诤才急匆匆赶回了公司。
  最要命的是现在还有一堆工作留在办公室里等他。方予诤去查看手机,荣杰果不其然地喷了他一二十条语音。
  他和荣杰前后脚进集团,两人那时脾气都火爆,算是不打不相识,后来在工作上配合得越来越好,交情才又慢慢延伸到生活中。
  荣杰到总部上任前,他们已经是他可以在方予诤家里留宿的关系,之于后者,这算是得到了某种最高认证。
  多年来彼此扶持照应,方予诤本身真朋友不多,足以将荣杰引为挚交。
  此时荣杰腿翘在他的办公桌上,翻着从架子上随意掏出来的书,一目十行地看。
  见快消失了一天的方予诤终于尘风碌碌地归来,荣杰弯着一双桃花眼调侃:“嚯,是什么风把方总给吹来了。”
  方予诤根本就没精力去计较他的阴阳怪气:“吃饭了吗?”
  “等你想起来我早饿死了,”荣杰丢开书,义正严辞地谴责,“又把我提前叫过来,又把我晾着,什么意思啊方予诤。”
  方予诤向外驱逐荣杰:“吃饭了就回酒店睡觉,我还有好多事。”荣杰气得大骂:“你是不是耍我。”
  方予诤头都没空抬:“不然你就等我一会儿,我请你再吃一顿。”
  “把兄弟当饭桶吗,”荣杰一边不满,一边还是去沙发上躺下掏出了手机,“搞快点。”
  老友间自然有自己的默契,荣杰不再打扰方予诤,方予诤也不管他,两个人各忙各的。
  公司的协议酒店正是方予诤长住的那家,荣杰早已办好入住。
  加完班回到房间,方予诤去洗澡,荣杰在等待的途中致电给酒店的空中餐厅订位,侍应看见房间号已经了然:“方先生的位置我们一直留着,二位直接过来就行。”
  76楼的窗边足以拥抱城市的灯火辉煌,现在正是它夜妆最盛的时刻。
  好风景和这间餐厅名不虚传的好出品终于让荣杰心情好转,不再纠结某人今天的种种冷落,之后取出了方予诤的存酒,两人边喝边聊。
  不可避免地谈起陈康闻的艳闻,内部调查尘埃落定,他和另一个当事副总已经不在岗位了,其他涉事的内部人员,调的调,开的开,处理得不留情面。
  “真没看出来,陈总这么风流,”荣杰意有所指,“现在那些东西满天飞,他以后到哪儿都不好混了。”
  荣杰在总公司,手里的消息更多,其实不用他讲方予诤也通透,这事看起来是早已拿了钱出户的前妻回头翻旧账,实际几方下场各显神通,其中牵扯之深,绝没有这么简单。
  方予诤说:“下手挺狠的。”
  荣杰哂笑:“谁说不是呢,我看着那个pdf笑了半天。”
  方予诤神色如常,手指轻轻摩挲着玻璃杯沿,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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