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一阵风将文宸的尾音卷走,方予诤始终无法等到那个他纠结于内多年的答案,心如死灰地放开他,冷漠地俯视这个当年把自己从被所有人抛弃的黑暗中拖出来的“恩人”。
好一个知遇之恩,相遇相知,彻头彻尾一场利用,自己被文宸拿捏到了如今。
牵手的时候可以说我们以后常常牵手好不好,拥抱的时候可以说只有你最让我安心,为了事业熬的夜,吃的苦,忍受的寂寞,都是为了我们的将来在打算,一起出游的时候,还能发愿,予诤,我最喜欢女儿,以后我们带着女儿,也来放风筝。
“我们之间?你到底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太狡猾了,谁的女儿,他从没明说过,他始终走一步,留一步,爱一个人如覆水难收,给了爱的那个就活该倒霉,这情感运行的真理到底如何,难道真的有人可以回答清楚。
可现在有了柏原,自己怎么能够继续刹不住车?这么多年了,这场不知悔改,不知所终,该停下了。
文宸从男人感慨后又决绝的脸上,预感到他们之间宛如千钧系于一发的旧情的大厦即将倾颓,无措地摇头:“那些都是真的!我们的日子,我们的关系……”
见他还在负隅顽抗,方予诤深深呼吸,一脸冷漠,总算能把当年最锋利的一句话,狠狠地插回始作俑者的胸膛,就算分不清溅出的是谁的热血:
“我们的关系?文宸,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
文宸本就惨白的脸,在月光下更不见丝毫血色,刚刚那些表演出来的哀伤、悔愧、动摇,全部退潮了,何等聪明人,不再需要更多的线索,立刻明白了由来始末:“……所以你愿意来总部,就是为了亲口对我说这些伤人的话?”他好恨,枯瘦的手指紧紧攥住,青色的血管像要冲出几乎白得透明的皮肤。原谅不了,明明是他的东西,要被夺走。
方予诤注视着文宸神情的变化,逐渐颓然。
没想到自己还是小看了,没想到这句话带给文宸的不是遍野的哀愁,而是蒸腾的杀意。这样就觉得“伤人”了,现在他知道“伤人”了,看来他还是不懂。
方予诤幡然醒悟一样彻底通透了,这辈子,除了简文宸自己,没有人可以得到他的那颗铁石心。
结束这场令人身心俱疲的夜谈,方予诤独自回到冷清空荡的公寓房间,仍然按部就班地换衣服,洗漱,躺倒。一伸手,身边空无一人。
现在的东西比住酒店那时候更少了,只有柏原的画,被钉在床头对面的墙上,搬来的时候文宸又见到,才知道它的重要性,可停下来重新审视了半天,也不知其所以然。
适才文宸最后的那一问,令方予诤感到了一种不寒而栗的恐怖,认识多年,他深知这绝对不是一个坐以待毙、善罢甘休的人,看来包括柏原,他们最好还是不要继续跟文宸纠结。
方予诤为人处事本身就谨慎,警惕之下,这时候又完整地回忆了一遍近些年自己经手的项目、财务和人事,想不出什么纰漏。
心里总是牵挂,顾不上现在几点,他摸出自己如今工作量很大的手机,置顶的对话框安安静静地等待,手指点了几下,发过去两个字。
就算头天晚上难堪成这样,可已经不是小年轻,过了为感情寻死觅活的年纪,第二天方予诤和文宸还是一起出了门,仍然坐的后者的车。
文宸眼睛红肿,脸色不佳,显然回去之后还在继续咂摸自己被“伤害”的全部经过。他既不开口,方予诤也不说话,安静的空间里,偶尔听到一两下文宸吸鼻子的声音,或许是夜里冻感冒了。
到了活动现场,方予诤一如往常地伸出手,帮助文宸下车。
直到这时候,文宸的表情才动荡了一下,他哑着喉咙,仰着脸语意平和:“予诤,你以后不必为我做这些事。”这竟是方予诤没想到的,意外地看着他。文宸惨淡地笑笑,有点过于凄凉了,以至于方予诤没狠下心,到底还是按住了他因为不稳扶了自己一下、下意识就想抽回去的手:“没事。”
他这是真的,还是演的?
整个交际的过程里,方予诤总是时不时走神去想。这样服软的文宸,他真觉得新鲜,可以说认识到今天,还是头一遭。
晚宴时,方予诤坐在文宸身侧,后者背过身子倚着椅背,正和后方的老朋友寒暄。进门时大衣就脱了,文宸后背的骨头因为这个动作格外明显,薄而锋利地顶着他湖蓝色的绸缎上衣,似乎能把按上去的手割伤。
这时候,他的精神好了一些,又因为在应酬,脸上有了颜色,恍惚就有点回到当年的健康模样。方予诤帮他铺着餐巾,文宸再次制止:“予诤,以后不用了,你不用再照顾我。”他说得很温和,看起来也确实没在生气,方予诤拿不准,姑且点了点头。
宴会的一个环节是氛围轻松的慈善拍卖,文宸看中了里面的一个古董泰迪玩偶,想拍回去给女儿玩,他没再和方予诤说什么,兴味盎然地沉浸到叫价中去了。
宾客见是文宸在举牌,没人认真跟他抢,不多久就连熊带盒子给他送过来,他笑着双手接过抱在怀里,喜爱地看了又看,对方予诤说:“像不像我原来家里的那个。”方予诤回忆起那时他租住的房子,不大但温馨,好像确实有过这么一个类似的玩偶,便说:“是像。”文宸的笑容和语气一样恍惚:“我的小熊回来找我了。”
方予诤呼吸变深,对话到这里也就停下。没有怨憎,没有赌气,两个人体体面面地吃完饭,又一起返程,一路上无话,只是文宸的感冒症状变得明显,原来之前脸上的红色还有这个原因。他朝着车门那边歪着,阖眼休息,医生已经在去繁园的路上。
到了公寓楼下,方予诤问他:“自己能行吗?”文宸闭着眼睛点点头,抱着他的玩偶:“你上去吧。”方予诤犹豫了又犹豫,下定了决心:“那我走了。”文宸额头一片薄汗,虚弱地答应,忽然眼角渗出了一些泪水,他用嶙峋的手背抹去。
方予诤叹了气:“你……”
“你快走吧,还管我做什么。”文宸的声音微微发着颤,倒比夜里的时候看上去更伤心一些。
这到底是真情流露,还是又在想着法折磨自己?方予诤不免烦闷,不走的话情绪还要受到控制,不再多说,他下了车。
关了门刚要上楼,后面忽然传来一声:“方予诤!”还以为幻听,方予诤疑惑地抬头,一个人影就朝着自己飞扑过来,一下子反应过来是谁,他笑着把人稳稳接住,惊喜道:“你怎么来了?”
等了许久的柏原笑着对他晃晃自己的手机:“半夜两点说想我的人是谁呢?”方予诤实在是大喜过望,扶着柏原的肩膀看了又看,继而又是欣慰又是酸楚地把人抱住:“是我,是我。”
柏原发现他情绪不对,按着他的肩膀:“出什么事了吗?”方予诤不想放开:“没事,我只是高兴。”柏原拍拍他的背,提醒他注意:“抱一下可以了,有人在看。”
这话让男人弯着眼睛笑了,看着柏原的目光柔软得像化掉的果糖,黏腻得拉扯不断:“那我们上去?”柏原拉着他的手点点头。
一直到他们消失在视线里,文宸的车子都没有发动。
进了门,方予诤还在心疼:“等了多久了?”柏原取着围巾脱着外套:“门口一个多小时吧,还好。”走过去再次抱着他,孤独已久的人呼吸着他独有的清新的味道:“幸亏今天结束得早,能待几天?”柏原神秘地笑笑,伸出三根手指:“我跟老板请了假。”
男人幸福得语调都变高了:“回头我谢谢褚言。”柏原笑呵呵地让他别操心:“好说好说,我请他吃过饭了。”
不管那些了,两个人抱起来没完没了,方予诤笑得眼睛都发亮,拥抱很快变成了亲吻,所有所有的思念都融化在触碰的高温里,柏原也很动情,一边亲一边就被他搂着要放倒,不一会彼此呼吸都乱了。
眼看着这人还想继续,柏原连忙笑着去躲:“等等等等,现在不行。我好饿,你有吃的吗,飞机餐难吃得要死。”
“有!”方予诤一听,跳起来果断去拉开冰箱,能有什么,几瓶酒,几颗不知道哪年哪月的水果,这个牛奶是不是过期了?他迟疑地找着喷码,“我看看……”
柏原无奈笑了:“真是不意外,我叫外卖吧。”方予诤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好似的坐在他旁边,仿佛身处梦境很怕惊醒,小心翼翼。柏原见是这样,心也痒痒的,“我有什么变化没?”
真人和照片视频里大不相同,方予诤仔细地左看右看:“成熟多了,”又掐掐他的腰,“瘦了一些。”柏原摸摸自己的下巴,夸他瞧得很准:“可能是因为天天风吹日晒。”
方予诤问他:“工作很辛苦?”柏原轻轻笑道:“我们不是总聊天,你都知道的,”他又端详前者,“你看着倒是还好。”
正聊着,方予诤忽然想起什么,走过去拉开抽屉,莫名其妙塞了厚厚一卷钱到他的手心:“这是我昨天晚上赢的,既然是别人的钱,你拿去报销机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