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岑璠将灯挑高了些,伸出手来,槿儿见状走上前去,替她拿了灯。
她踮起脚尖,将那幅画取了下来。
“你可知道我阿娘生前为何要画这幅画,若是说了,我说不定可以——”
话还没说完,背后却是迎来听到一声闷哼声。
岑璠和槿儿同时转了身,周围一片漆黑,看不清什么,只能听到一点声响,
槿儿将灯向前照了照,两人同时睁大了眼睛。
只见一只匕首扎入了胡氏的侧腹,那只匕首一半握在乳娘的手里,另一半握在胡氏的手中。
胡氏躬下了腰,缓缓向一旁转头,踉跄了两步。
乳娘也像吓了一跳,赶紧松开握着的那把刀,那手指上还溅有未凝固的血液,手指颤抖。
“老奴看见她手上藏着刀,是她不肯放手。老奴没有想,老奴也不知道,她怎么就死了……”
岑璠尚且有些怔愣,乳娘还在语无伦次地解释,手脚并用。
胡氏却未坚持太久,捂住腹部,很快便倒在了地上。
乳娘躲开两步,看着胡氏脸朝地倒下,也有些站不稳。
槿儿上前去扶住她,“阿娘还好吧…”
“槿儿,我是不是杀人了…”
岑璠呆呆地看着倒地的人,缓缓走上前去,低下身子。
胡氏…就这么死了?
倒在地上的那具身躯没有一点气息,岑璠能感受到周遭愈发冰冷。
心里什么东西着地,像是如释重负,却又瞬间空落落的。
她没能亲手杀了胡氏,可她眼睁睁看着胡氏倒在了她的面前。
钉在身上十年的仇恨,背负了十年的东西,就忽然这么飘然消散了……
母亲含恨离开人世,唯一希望她做的便是要她杀了胡氏,替她报仇。
她做好了一生纠缠在仇恨中的准备,可现在却告诉她,等她找虞氏清算后,还有很多个十年等着她,去做些其他的事。
这辈子岑璠攒了很多银两,可也从未比得上此刻的富足。
她缓缓起身,恍惚地走到门口,才回头看了看乳娘和槿儿。
乳娘似乎还有些惊魂未定,槿儿还在搀扶,
“先带乳娘去休息吧。”岑璠道。
槿儿点了点头,路过岑璠时,她忽然问道:“乳娘可还能记得清母亲临终前说过什么?”
乳娘皱起眉回忆,道:“夫人说,皇后…”
“她当真没有提起虞家的人?”
“应当是没有,记不太清了。”
岑璠抿了抿唇,道:“乳娘先回去好好休息吧。”
乳娘失魂似的走出殿门,岑璠在原地驻立了许久。
一阵血腥飘来,却被迎面而来的风瞬间吹散了。
殿门大开,天地广阔。
岑璠站立了许久,天上的云霭散了一片,天光自云边晕开,照进殿门。
有人背对着光而来,投下一道斜长的影子。
“朕说了,朕不会食言。”
岑璠低下目光,眼睛还有些不适应殿内的昏暗。
元衡伸出手来,“仇报了,随朕回去吧。”
第111章 被困
岑璠目光移向他,他也在看着她,仿佛在等待什么。
她与他隔了一臂的距离,中间隔有一束光。
她并没有向他递来手,元衡便自己伸出手,十指相扣。
“回去吧,这里朕让人来收拾。”
他揽了她过来,在她的裙摆上看到了一点血迹。
岑璠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便也注意到了。
她袖下的手拽住了裙摆,脚跟轻轻一踢,想要将那点血迹藏起来。
元衡握住她的手来,那血迹便又藏不住。
他轻声道:“没事的皎皎,咱们回去吧。
“咱们的满满刚才找不到你,在哭呢…”
“嗯。”岑璠颔首,蓦地又轻轻拽了一下他的手,“陛下,我想过几日出宫,去趟虞家。”
元衡手握紧了些,语气平淡,问道:“需要朕打点什么吗?嗯?”
“不用。”岑璠看向手中的那幅画,“我想去问他几个问题。”
元衡道:“这幅画上画的什么,能让朕看看吗?”
岑璠想了须臾,便将那幅画给了他,“陛下能看出这画有什么不一样吗?”
元衡将那幅画展开,那是一幅人像,画上人有几分像她。
“这画的可是岳母?”
岑璠转过头,冷眼瞧向他,并没有认下他的说过话。
想来也是,她母亲和虞佑柏决裂后,一个人在山上住了五年,向来和她一样,比牛还倔。
若是她老人家活着看到这些,想必即便他是天王老子,也不会认他这个女婿。
元衡一个做皇帝的,不自觉低下脑袋,顿了顿后又换了种说法,“这个应该是满满的外祖母,对吗?”
岑璠又戒备地打量他一番,到底还是承认了,“是,这是我阿娘。”
“乳娘说,这幅画是母亲留给我的。”
她想过这幅画是怎样的,可她不曾想
过,会是母亲的一幅自画像。
元衡便又多看了看那幅画,可那张画上连一个字都不曾有,什么也看不出。
岑璠夺回那幅画,卷起来道:“陛下不必再看了,也许看不出什么。”
“我回虞氏,问问虞氏的人便是。”
元衡听出了她称呼上的变化,问道:“方才胡氏都同你说了什么?”
“没什么。”岑璠抿了抿唇,漠然道:“算不上什么大事,早都想到了。”
她说完后努力弯起一个笑容,眨了眨眼睛,将那眼中闪烁的东西藏了起来,语中带有偏执,“如果我还有仇要报,陛下会帮我吗?”
她抿着笑,等待他回答。
元衡心中一阵心疼,将软玉揽入怀,“皎皎,你想找谁报仇,朕都可以帮你。”
“朕是想用报仇留住你,可若只是想留你在身边,朕有很多种办法。”
“你一直都知道的,朕想要的不只是这些…”
纵使他这么说,岑璠还是回应不了他。
喜欢和不喜欢这两个词实在奇怪了,喜欢用一句话可能道不明,可不喜欢,怎么样都是简简单单一句不喜欢…
“咱们先回去吧。”元衡轻声道。
他放开她,在前面为她引路,穿过那道永巷,离开后宫,回到了他好不容易在皇宫中隔出的那个家。
他们的女儿已经安静了下来,可脸蛋还红扑扑的,显然是刚哭过。
岑璠伸出手来,想要摸摸孩子细腻的脸蛋。
她忽然想到什么,手停在一寸前,缩了回去。
元衡回过头去,看到她脱下那件沾染了血迹的外衫,又叫紫芯端来了一盆清水。
她的手上洁净,并未沾有一点血迹,可她还是仔仔细细将手洗了一遍,才去将满满抱了起来。
小姑娘满眼的笑意,安安静静地同她对视,乖巧的不得了,一点忧虑都不曾有,就连刚才哭过都不怎么能看出来。
“你为什么总是爱笑啊?”岑璠温柔地问她,面无表情道:“刚才阿娘的仇人死了,你是不是在为阿娘高兴?”
她对着怀中的团子轻问,更像是在自言自语,元衡却是有些担忧,执意将那孩子抱去自己怀里,“皎皎,满满她现在还听不得这些呢…”
岑璠愣了一瞬,似是冷静过来,嘴轻轻动了动,没再说下去。
元衡见状,让紫芯将满满抱下去。
满满每天都能见到紫芯,也不怎么怕她,紫芯拿来床边的拨浪鼓,边哄边摇,满满的目光便被吸引了过去,没再看那对好看的爹娘。
殿内静了下来,岑璠也变得愈发沉静。
“皎皎怎么了?”
“没什么。”岑璠道:“你说满满长大后,也会像咱们一样去杀人吗?”
“放心吧,有朕在,不会的…”元衡想了想,又觉得自己说的不对,“不过也许会,要看她走的多远了。”
人在高处,碰的人多了,哪有不动杀孽的善人呢?
“不过皎皎不用担心,咱们做父母起码要比他们做的好…”元衡手掌扶在她的肩上,轻声道:“咱们一起陪着她长大,她起码不会恨上咱们,会快快乐乐地长大,有朕在一日,也不用她亲自动手去杀什么人…”
岑璠听得出他的画外音。
她曾经总是对他说,她不会因为一个孩子被困住。
原来她还是要被困住了啊…。
岑璠低下头去,“那你说咱们这样的人,手上沾了亲人的血,满满知道了会不会嫌弃咱们?”
元衡轻轻一笑,扫了她一眼。
就算她做了这皇后,也不像先前那位一样喜艳丽的衣裳,修养的这段日子,都像今日般一身宽大的素色大袖衫。
元衡不知道是不是所有成为母亲的女子都会这般,可她生完满满后确实变了些。
身上褪去抵触的利刺,多出了些温婉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