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0章
“夫人不过是心存侥幸,觉得他跟了你便能变好,直到方才为止都还抱有希望,所以才会对本宫说那些,其实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别做梦了。”
黄氏几乎站不稳,脸色愈发苍白,岑璠撇开眼,低下头去,静静看着爬匍在脚边的少年,“你起来罢,我不会放过他,从今日起,虞氏门庭不在,以后便要靠你自己了。”
母亲留给他们的字条已经被揉皱的不成样子,岑璠从袖中掏出纸团,扔在珝儿面前。
字条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珝儿眼前。
“这是她留下的字条,她是为了你去的洛阳,被父亲所害,她没有抛下你,也没有抛下我。”
“至于想不想看,由你。”
说罢,岑璠扯开裙摆,她告诫自己不该再去看,可到了最后关头还是没忍住,余光向少年看去。
少年似是打开了那张字条。
岑璠转过身去,双拳紧握,唇瓣间渗出些血腥味,由芸蚕搀扶着进了内殿。
没过多久,大殿内忽地传来一声大哭。
墨群回头望向那道屏风,屏风后似有光影晃动,只是始终无人再应答。
墨群叹了口气,心中直道: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他看了看那一家人,语气倒也比来时和气了些,“把这些人送回虞家吧,别让娘娘再费心。”
*
平城以外,六镇之内,冰封千里,帐被吹得呼哧作响,号角雄浑嘹亮。
那是胜利的号角声。
这几日怀荒终于打了胜仗。
那些蠕蠕人往年喜欢在冬日来犯,一来是因为六镇冬日的粮草不足,二来是因为怀柔严寒,那些蠕蠕只有向南侵略,才有可能获得更多生存领地。
今年北地格外寒冷,而怀荒实行均田后粮草充足,蠕蠕不知道从哪里得了消息,对此有所忌惮,直到年前都不曾来犯。
到了年后,那些蠕蠕不知为何,忽然大举向南进攻,像是血性一次彻底被激发出来一样,凶狠残暴。
这一年赤城的军户稳定了下来,将损毁多年的长城修筑了起来,与六镇的长城连成一线,柔然若想强攻其实并不易。
即便如此,军镇还是严守以待,怀荒的兵力如以往向赤城靠拢支援。
谁知这些野蛮蠕蠕竟是学会了声东击西这招,与柔玄的内应里应外合,长驱直入六镇腹地,向怀荒攻去。
六镇各地都有大族盘踞,可柔玄、抚冥、武川是谁掌权元衡看得清的。
他来军镇本就是因为此事。
元斓要借机除掉驸马,他不可能做实此事,只能先下手为强,保住萧昀。
只是这样一来,军镇必有动作。
现在看来,这些人是要伙同蠕蠕人一起破釜沉舟。
皇帝亲自来了军镇,怀荒军民士气大涨,连连败退几日后,终于迎来了第一场胜仗。
元衡却觉得,这不是长久之计。
他在军镇很多年,遇到过很多难打的仗,也有过性命攸关的时候。
可却从来没有遇到过军镇大开门户,迎蠕蠕进军镇的时候。
军镇背依城墙,是以这么多年柔然倾尽兵力也无法攻破,可若是在城墙上撕了道口子,就如同在沙袋上戳了窟窿。
元衡提起笔,正在书一封信。
宫里的消息也在这时入了帐中。
元衡拆开那封信,并未让那送信的信使退下。
那封信是他的皇后亲笔所书,字形端方,行文一板一眼,说的是虞家的事。
虞佑柏已经被下诏狱,她怕夜长梦多,却又不敢自己下令,来问他要一道圣旨。
元衡提起笔,另起一张纸,一道盖了印的旨意很快便被拟好。
“你回去同皇后说,她说的事朕都允了。”
信使心里觉得这句话带的实在多余,却不敢同皇帝说,颔首应下。
正要告退时,元衡却叫住了他,“皇后她如何,可还同你说了些什么?”
她好不容易带封信过来,既没有一个字提起他,也没有一个字提起他们的满满...
信使犹豫片刻,道:“回禀陛下,皇后娘娘只说让我把这封信交给您...”
信使紧接着又说:“许是
皇后娘娘这些日忧思过度。”
元衡又看了看那封信,她写的这封信一点温度都没有,沾染了外面的寒气,冷冰冰的。
他轻轻抚摸信纸,问道:“皇后这些时日身子如何?”
“身子无大碍,只是听含章殿的紫芯姑娘说,娘娘这些日睡得不安稳,白日精神头也不好。”
元衡听后心里泛起一阵心疼,他知道被身边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
如果顺利,这场恶战很快便会结束,他们一家三口便可以团圆了吧。
介时他定要带着满满多陪她。
元衡低头隐去上浮的嘴角,信使一时间都觉得是自己花了眼,看错了。
他迅速又提起笔,写了一封平常的家书,交给信使。
“你同皇后说,让她照顾好自己,朕就快回去了。”
第119章 虞大人有何脸面认说是……
岑璠拿到那封诏令后,才去看了那牢狱中的父亲。
虞佑柏的牢房在诏狱的最深处,仅有一扇小窗,在冬日也透不过什么阳光,已经过去十日,没有日光照晒,他的脸色苍白,胡子也长了许多,不曾打理,算得上是潦草凌乱。
牢狱阴冷无光,就算再风华月貌的人物也遭不住搓磨。
见到岑璠,虞佑柏立马扑了过去。
岑璠看了他一眼,虞佑柏嘴角抽搐,竟是同她客气地笑了笑。
岑璠坐在狱卒提前搬来的椅子上,“你可是还打算出去?”
虞佑柏听到后,眼睛一亮,一手扶住牢门,另一只手伸出来,问道:“胡氏她都同你说了什么,你告诉为父,此人阴险狡猾,定是她在挑拨你我之间的关系...”
岑璠听后低声笑了,她道:“父亲定是不知,母亲生前还留了一封遗书。”
虞佑柏笑容僵住,问道:“她都说了什么。”
岑璠未与他说,不屑轻讽,“不论她说了什么,如今都轮不到你来问。”
她眼神愈发锐利,眼中像要迸出血一样,虞佑柏敏锐地嗅察到了什么,他抓紧面前的牢笼道:“你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说不定都是误会而已。”
岑璠道:“误会倒是没有,父亲是什么样的人,女儿一直看得明白。”
“其实母亲也看得明白。”
虞佑柏整个人都呆住,岑璠就这么毫不避讳地盯着他,牙越咬越紧。
“阿娘那般好,你竟是想让她死!”
她声嘶力竭地说,像是快要干涸的河水拼命地流淌,而后被抽去所有的精力。
周围的人,不论是墨群还是跟随而来的太监,皆跪地不起。
墨群道:“娘娘息怒。”
岑璠又坐了回去,她心里已经告诫过自己无数次,因此人动怒不值得。
可她真的见到他这般,将她阿娘的死看得无足轻重,轻描淡写,还是忍不住想多骂几句。
岑璠缓缓点头,很久才抑制住冲动,抿出个微笑,“我不会放了你。”
虞佑柏听的不甚清晰,“你说什么?”
岑璠深吸一口气,道:“父亲的去处我已经想好了,您相貌好,文采斐然,女人最是喜欢,大魏民风开放,不乏有中年有闲钱的妇人喜欢这个岁数的男人,虞氏不在了,我送父亲去那种地方,父亲也能再多交几个富户的夫人,说不定改日还能东山再起。”
这番话岑璠想了许久,真的下决心要这么做时,平静地毫无波澜。
虞佑柏却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他面色惊恐,脸上像是撕开一道裂痕,伴随一道地动山摇的嘶喊,“去哪儿?我是你的父亲,你打算把我送去哪儿!”
岑璠看到他这般无能狂怒,反倒是笑了,“还能去哪儿?”
“父亲放心,世间需求形形色色,这样的地方虽少,大魏境内还是有几处的。”
虞佑柏摇头,五官抽搐,那张斯文的面孔竟变得有些狰狞,“你不可这样对我,你不可…”
岑璠将手中的圣旨扯开,让他看清楚,“圣旨如此,有何不可。”
“女儿也是在帮父亲,父亲长袖善舞,最擅长的便是讨富贵人家的女儿欢心,借妇道人家的软心肠节节高升,先是攀上阿娘这个商户女,再是世家女黄氏,就连皇后都受父亲牵制一二。”
“父亲虽然老,风韵犹存,所以女儿想若是父亲重来一遭,也定能将这条路走的非同寻常。”
她徐徐而谈,字字句句灌入耳中,足以使人失张失智。
虞佑柏绷紧嘴唇,像是从牙缝中迸出嘶吼,“我是你父亲!!!”
“住口。”岑璠蓦地阻断他的话,再抬起眼时,收起了伪装的和善,“我是阿娘辛苦十月怀胎生下的,与你何曾有关?四岁前你和外祖父四处为生意奔走,是母亲在家陪我,此后十几年,你抛妻弃子,对我母女二人不闻不问,是母亲和乳娘将我养大,养恩重还是生恩重,你心里难道不曾掂量?你口口声声说是我父亲,敢问这二十年,你可曾尽过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