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我抵达大西北已经四个多月了,今天有给你们汇去了一笔款,请注意查收!
虽然一直没有收到你们的信件,但我还是想再问一遍:
当初不是说好了,让我去江西插队的吗?怎么变成了大西北?这其中是否有何误会?!
妈,我身体还没有完全好,近来总是咳嗽。农场附近很荒凉,无处购买生活用品和药物,恳请给我寄点常备药物来,需要大量的消炎药,感冒药和退烧药也需要。
女儿苏甜荔,
1973,11,05】
看完信件,田秀的脸色很难看。
她又捡起了另外一封信,上面写着:
【收信地址:江西省修水县窝沟镇小杨村,收件人苏来子,邮编xxxxxx
寄信地址:广东省广州市国营化工厂家属大院,寄件人田秀,邮编xxxxxx】
这个信封上的邮戳有很多个:
一是广州的“寄出”邮戳,显示日期是1973年5月1日。
一是江西修水县的“收入”邮戳,显示日期是1973年5月23日
一是盖了“查无此人”的长方形蓝章,
一是盖了“退件”二字的邮戳,显示日期是1973年8月1日。
一是盖了“原件退回”的广州邮戳,显示日期是1973年10月1日。
田秀紧紧地抿住了薄唇。
这封信,她当然能认出来——正是她亲笔所写!
原来……
被退信了???
可是!
她为什么不知道这封信被退了?
田秀深呼吸。
她又弯腰捡起了一封信。仔细辨认后,她认出来,这封信应该是老二的同学姚美玉寄去江西给老二的,但同样盖了“查无此人”的邮戳后又被退回来的信……
就这样,她一封信、一封信地全部捡了起来;
田秀的脸色也来越来严峻。
直到捡起一张汇款底单时,田秀终于勃然变色!
因为,汇款底单上显示:
汇款人是苏甜荔,时间是1974年3月1日,金额是30元;
钱,是汇给苏德钧的。
但在签收处写是“家属代签”,接收人是“苏又子”……
至此——
一切真相大白!
也就是说,苏甜荔写给家里的信,包括所有人写给她的信,全都被苏又子拦截了!
甚至就连苏甜荔寄回家的钱,也全都被苏又子领走了!
在这一刻,田秀感到了彻底的背叛!
因为她不止一次在家人们、在苏又子面前骂老二,说
老二是个白眼狼!
而苏又子……这个她最最疼爱的大女儿却从来也没有说过她知道老二的下落!她甚至知道老二给家里寄了信、汇了钱回来!
还把老二寄回来的钱取了!
可是,田秀当着苏又子的面骂老二的时候,苏又子还帮着她一块儿骂!
呵,又子她……
装得可真像啊!
田秀咬住了下唇。
这时,苏德钧指着田秀,跳脚大骂,“田秀,老二汇回来的钱,就是被你和老大昧下了!那么多的钱,到底在哪?你给我交出来!交出来!!!”
直到这时,田秀终于明白苏德钧为什么一反平时的懦弱,变得这么强势了。
——是因为钱啊!
“我没拿这钱。”田秀说道。
苏德钧更加激动,“你有脸说你没拿?老大和你是一伙的!她拿了,就是你拿了!再说了,你就是个母老虎……要是你没同意让老大拿,老大哪来的胆子昧下这钱?!”
田秀急道:“我根本不知道这件事——”
“我不想听你狡辩!你把钱交出来!交出来!不然老子打死你!”苏德钧大骂。
苏甜荔也觉得今天老爹的表现……超乎她意料的厉害。
但,一向是个“老实人”的懦弱老爹,今天怎么这么强势?
是因为……那个于阿姨吗?
还真是耐人寻味呢。
虽说苏德钧今天很勇,但向来强势的田秀根本没在怕的。
她皱眉看着苏德钧,“你这是吃炸|药了?有话能好好说吗?”
“我昧这钱干什么?就算这钱真到了我手里,哪一分哪一毫不是花用在这个家里?何况我根本没拿这钱!”
“苏德钧!你要有良心!你也不想想,要是我手头有钱,家里的日子至于过得这么紧巴巴的吗?”
“苏德钧你自己说说,这个家这么穷,还不是因为你是个窝囊废?你一个大男人,挣回来的钱还不够给你自个儿看病的!要是你靠得住,我们一家子何必天天吃糠咽菜?”
“这个家啊里里外外全靠我!要不是我,这家早就散了!”田秀大骂了起来。
苏德钧被气得不行。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要是老二寄回来的那六百块钱在他手里,他何必还要看这个婆娘的脸色!那他肯定跟这个泼妇离婚,然后迎娶温柔贤惠的小于啊!
这么一想,苏德钧红了眼。
他朝着田秀高高地举起了巴掌,“你踏马的少给我装!臭表子!你赶紧把钱给老子拿出来——”
田秀一看苏德钧这副想打人的架势,也怒了。
但她和苏德钧做了一辈子夫妻,知道此人就是个怂货!
又觉得他今天肯定也只是做做样子。
于是田秀双手叉腰,将自己的脸凑了过去,还对苏德钧说道:“苏德钧你还想打人?”
“来!你往这儿打!你打!你打啊!今天你要是不打,你踏马的就不是男人……”
“啪!!!”
一记清脆的掌掴声音响起——
四周齐齐响起一片倒抽凉气的声音。
苏德钧看着自己发红、发烫的手掌心,目瞪口呆;
虽说冲冠一怒为钱财,
可他的懦弱、他对田秀的惧怕,早就已经刻进了骨子里!
所以他张大了嘴,呆呆地看着田秀。
田秀则保持着双手叉腰的动作,
却觉察到自己的左脸结结实实地捱了一记耳光,
然后,她的面颊开始疼痛、发烫,
最后又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肿胀了起来……
田秀瞠目结舌。
苏甜荔实在没能忍住,卟哧一声笑了。
又飞快地憋住。
第7章
号外号外!
——不得了啦!
全化工厂家属大院最怂的男人苏德钧今天当众打老婆了!
这场面,令簇拥在苏家门口的吃瓜群众们齐齐倒抽一口凉气。
大家紧张而热烈地期待着,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样的事。
当下,一部分人跑出去广而告之了,
另一部分人很坚定地守在阵地最前沿,更加聚精会神地吃瓜。
而这时,
打了老婆的苏德钧,和捱了打的田秀……
全都回过神来了。
田秀怒了,皱着眉眯着眼,一步一步逼苏德钧;
而苏德钧怂了,他哭丧着脸,扁着嘴,一步一步后退,可怜兮兮地说道:“本来我也不想打你的,你非让我打,你还说……我不打你我就不是男人!”
“我是不是男人你还不知道?既然你让我打,我也只好打了……这能怪我吗?是你求着我打你的!”
田秀怒道:“我让你打你就打?那我让你有点儿出息你怎么还这么窝囊?”
“苏德钧!你为什么没当上干部?你为什么没挣到大钱?你为什么没让你老婆孩子天天吃香的喝辣的?”
“老娘跟着你熬油似地熬了二十来年,过的这都是什么日子!”
“我没嫌你穷,你倒好,开始打老婆了!”
“苏德钧你对得我吗?你怎么不去死啊!”
骂到最后,田秀高高地抡圆了手臂,重重地扇了下去——
“啪!!!”
“妈——”
前一声,是响亮又沉闷的掌掴声音。
后一声,是处于变声时期的少年发出的粗戛又奇怪的大喊。
苏甜荔睁大眼睛看着突然冒出来的二十多岁的女青年,以及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
——那穿着过膝大红底色印白色波点半身裙和蓝色海军领白衬衣的摩登女青年,不消说,正是苏又子本人了!
五年前苏甜荔下乡的时候,大姐苏又子已经十九岁了。
青春是最美的化妆品。
二十四岁的苏又子不知经历了什么,不但失去了十九岁时的胶原蛋白感,面相也越来越尖酸刻薄;
大约是因为她遗传了田秀的长相——所以下巴尖尖,长了一双大眼睛却是单眼皮,眼角就显得特别锋利的缘故吧!
而穿着半旧蓝色双白杠运动裤,穿着泛黄的白色短t、背着军绿色单肩书包的少年,不消说就是弟弟苏天才了。
当年苏甜荔离家时,苏天才还是九岁多快满十岁的小孩儿,
几年过去,苏天才从孩童变成了半大少年,五官还没完全长开,但已经初现少年的英俊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