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众人皆向床榻看去,萧衍之已经醒来,只是虚弱异常,视线还不大清明。
扫视一周后,看向桑晚,声音有气无力:“朕还没死呢,怎就哭成花猫脸了。”
不说还好,这下说完,桑晚更是止不住泪,扭头就绕出屏风后,传来不小的抽噎声。
苏若连忙陪着出去,薛瑶见萧衍之已经醒来,没有留恋地也转身出去,和桑晚呆在一处,甚至没多看帝王一眼。
凌元洲尴尬笑笑:“呃……桑姑娘这是,喜极而泣。”
“朕是昏了,不是傻了。”
萧衍之冷冷飞了他一眼,又咳嗽不止,接连吐出血污,这才发现地上的铜盆满是黑血,和身后站着的钟旭。
钟旭在南国见识过萧衍之的暴君之行,见他视线扫来,慌忙跪下:“臣有罪,不得已损伤龙体,望陛下海涵。”
年轻的医官还在为萧衍之包扎较为严重的箭伤,手腕那处还未处理。
孟涞忍笑,将钟旭扶起来:“陛下虽是暴君,但也是明君,从不滥杀无辜,钟太医不必惶恐。”
这个时候,也就孟涞敢做如此大胆的行径了。
柯沭也三言两语,将萧衍之昏迷这段时间发生的事,简单叙述给帝王。
屏风内的血污被处理干净,萧衍之身上缠着白纱,靠在床榻上,虚弱在所难免,甚至眼前阵阵发晕。
钟旭心虚,小心翼翼地给帝王解释:“毕竟放了些血,晕眩实属正常,陛下体内已无任何毒素,只需好生将养,补气补血便再无大碍。”
萧衍之说话的声音比平日小了不少,但还是抬手指着钟旭:“朕因着阿晚返京路途无医,将你带来晋国,举家迁移。”
帝王气血不足,说话略停顿了下,钟旭诚惶诚恐,弓腰傻愣愣地说:“……是陛下之幸,大晋之幸。”
这话接的明显底气不足,还带着试探的意味,生怕说错了话。
床榻上,传来帝王两声轻笑:“传旨,钟旭救驾有功,擢升为太医院院正,与江院判一同协管太医院,再赐京中邸宅一座,仆役数十,赏银千两。”
江瀚上了年岁,太医院后继有人,他亦很高兴。
钟旭慢半拍才反应过来,跪下谢恩的声
音满是不可置信:“臣、臣谢陛下隆恩!”
桑晚隔着屏风听见也替钟旭和钟妍高兴。
萧衍之思虑周全,对柯沭吩咐:“调派龙影卫暗中保护钟太医安危,别叫有心之人盯上。”
柯沭拱手应下。
元德清去外传旨,营帐外小太监又来通传:“启禀陛下,内阁学士潘子墨有急事求见孟大人。”
孟涞和萧衍之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想到内阁中,给太后通风报信的奸细已露马脚。
潘子墨携发妻一同进来问安,帝王并不意外,孟涞表面吊儿郎当,但做事却反差极大,一向周到。
潘子墨将信件递给孟涞:“回陛下,孟大人也将臣列在秋狝名单上,出发前一日臣告假,特意留在宫中,待大人交代之事有了着落,才携妻子共赴秋狝之地,做足戏码。”
他一进来便见礼,说完抬头才发现帝王靠在床榻上,身上缠着白纱,惊道:“陛下受伤了!”
孟涞声音懒懒:“是遇刺,已经没事了,消息没传出去吧?”
“并未,臣来时看营区也并不知晓陛下遇刺之事,金鳞卫戒备很是森严。”他说。
“那就好。”萧衍之看向他一旁挽着夫人发髻的女子,“朕记得,你是江太医的女儿。”
江雪昕含笑低头,盈盈称是。
钟旭见过江雪昕,自家女儿曾邀她到府中小聚,也是笑着点头。
太医之女,终究算不得权贵之家,京中抱团,世家小姐瞧不起太医之女,她们也不强进,故而只在自己的小圈子中互相结识。
钟旭的女儿钟妍,便和江雪昕打成一片。
只因她已为人妇,而钟妍,则是入过南国后宫的,虽还是完璧之身,但年龄上,已然算不得女儿家。
萧衍之:“朕这一倒下,还真是巧了。”
江瀚能见到爱女,也是高兴:“雪昕命好,子墨为人端正,如今又步步高升,在孟大人麾下做事,臣甚是欣慰。”
潘子墨踏入营帐,和坐在主位上的薛瑶对视一瞬,脚步明显顿了一下。
薛瑶隔着屏风听他们谈笑风生,笑容牵强,小声说:“可不就是巧了吗,这么多年过去,没想到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桑晚和苏若互看了眼,一时不知该如何张口安慰。
原来潘子墨就是薛瑶之前订过亲的心上人。
若说门第,潘子墨父亲已从少卿升至大理寺卿,他自己也进了内阁。
与昔日相比,的确算得上官途坦荡,步步高升。
屏风里言笑晏晏,桑晚却替薛瑶难过。
从前她不知喜欢是什么感觉,现在知道了,多少能体会到薛瑶的心酸。
不多时,几人寒暄完,萧衍之同亲信有要事相谈,太医们和潘子墨皆退出离开。
行至门边儿,潘子墨忽而回首,冲薛瑶浅浅作揖:“薛贵人,安好。”
桑晚明显感到薛瑶身形一僵,袖口下手指不安地绞着帕子,面上却强装镇定,“潘大人有礼。”
江雪昕也跟着冲薛瑶福礼,面容恬静。
两人相携离去,江雪昕笑起来满脸幸福,看得出他们很恩爱。
待他们走远些,薛瑶才起身,声音缥缈:“回宫前,还能看他一眼,也了无遗憾了。”
桑晚心切萧衍之,没听出薛瑶的话外之音,安慰道:
“薛姐姐别难过,人在京中,总还有见面的机会,虽无缘做夫妻,可相识多年,朋友还是做得的。”
她无力笑笑:“陛下已醒,我该去给太后复命了。”
帐外秋风萧瑟,天色渐晚。
薛瑶的背影很是落寞,就好像再也走不出心中的阴影,也回不去当年正少时。
苏若叹息:“年少时便喜欢的人,又怎会轻易放下呢,好在咱们陛下,将姑娘接来身边了。”
她说完,屏风内原本商议政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元德清去传旨不在帐内,柯沭先前去接钟旭,也不在场,并不知发生了什么。
余下的孟涞和凌元洲大眼瞪小眼。
最终还是安顺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在萧衍之耳旁小声解释:“姑娘看到您后背的鞭痕,问了苏若姑姑,已经什么都知道了。”
萧衍之急火攻心,当即气血翻涌,没忍住剧烈咳嗽,又咳出些许血渍。
毒素已清,颜色变得鲜红刺目。
“——陛下!”几人紧张喊道。
安顺吓得磕头不止:“奴才死罪!”
桑晚心惊,三两步绕进屏风后,看到帝王唇瓣被血染得红艳,又泪意不止。
焦急用帕子擦着,细腕不受控地微颤:“快去请钟大人。”
萧衍之一把握住她伸来的手:“朕没事。”
“可是……血。”桑晚目光无措,满眼担心。
帝王却不甚在意,拿过帕子随意擦了两下,对自己身子还是心里有底。
直白问:“你都知道了?”
桑晚的手腕还被萧衍之攥在手里,倒是关心则乱,这下羞赧也无处遁逃。
抿唇点了点头,极小声地“嗯”了下。
这下轮到萧衍之心中杂乱,一点点松开她,靠回床榻。
桑晚忽然很慌,感觉有什么东西,在从身体里抽离。
萧衍之回避那么久,不想让她知道,如今……
“陛下不想让我知晓,我可以装作不知。”
她眼中委屈,萧衍之右侧伤着,吃力地抬起左胳膊,摸了摸她哭得发烫的眼。
“怎还委屈上了,朕不说,是因陈年旧事,实在不堪入目,不想让你知晓朕的那些过去。”
“但不告诉你,朕又觉得对你不公,心中有愧。”
萧衍之呼出一口浊气,“这样也好,朕与阿晚,日后便再无隔阂,你也不会总猜忌疑心,朕日后会有新欢了。”
帝王如今伤成这样,桑晚哪里还会怪他,只剩心疼了。
萧衍之这一箭,是替她档的,一国之君,不顾性命保护她,桑晚还如何猜疑的起来。
再说,她是先喜欢上身为晋国君王的萧衍之,才知晓他是当年之人。
孟涞脸皮厚,倒是神色如常。
柯沭和凌元洲何曾见过萧衍之这样肉麻的一面,都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偏偏事情没谈完,他们还走不得。
小太监战战兢兢地呈来汤药,安顺起身接来,还没放到萧衍之手中,便被桑晚顺手接过。
“陛下右臂伤着,没好之前不要使力了。”
说着,用勺子舀起汤汁,送到萧衍之唇边。
真是风水轮流转,帝王突然就想到在南国见到桑晚时,也是这么给她喂药。
孟涞见萧衍之竟乖乖地一口口喝着,实在憋不住笑,背过身去,肩膀抖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