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黄氏看向秦氏,两人都惊喜不已,手上拿着的一个月工钱,一时有些烫手。
  秦氏将银子递过来,期期艾艾道:“东家,既然绣坊还要继续做活,不若,等做满一个月之后,我们再拿工钱。”
  “不用,该你们得的,我一个大钱都不会少。”温屿摆手,让她收好。
  温屿道:“只是以后的契书,要重新签订。我须得重新画花样,耗费的心血且不提,笔墨纸砚与颜料的价钱贵,成本亦会贵上去。做好的扇面,三七分成,我只能分你们三成的净利。若你们觉着妥当,我们这就重新签订契书。”
  两人沉吟了下,原来的花样不能用,重新画花样,确实要费钱费神。
  碎布包里的银子,结了她们两人的工钱,再加上欠林氏她们的工钱,统共剩不了几个大钱。
  看着温屿身上已经快磨穿的衣袖,天天吃的寡淡粥面,灶房里空着的铁锅灶口,黄氏率先道:“东家是爽快人,我也爽快些,三成就三成吧。”
  秦氏跟着应下,温屿也不多言,重新写了契书,让两人签字画押。
  温屿等着契书墨汁干,道:“笔袋简单,用双层的碎布,在上面绣些竹子,松树,兰花等吉祥喜庆花草。你们将碎布带回去做,等我花样画好之后,再通知你们。”
  “行。”黄氏笑了起来,与秦氏分拿些碎布,卷上几样绣线,告辞离开。
  温屿收起余下的碎银,见荀舫走进屋,忙侧转身挡住他的视线。
  荀舫眼神盯着碎银,手神不知鬼不觉伸过来,布包被夺走。
  “就这点银子,你也要抢!”温屿怒了,赶紧去抢回来。
  荀舫手一抬,温屿便被掀到一边。他拿出一块碎银对着亮光仔细打量后,放回去再拿了另外的一块。
  “这是库银。京城的贵人,是来自大内?”荀舫问道。
  温屿一愣,先将布包夺回来,再警惕地问他:“你如何知道?”
  “库银的字还在呢。若不是大内,你敢拿库银......”
  荀舫手作势在脖子上抹过,狐疑地打量着她,道:“温奸商,你不会利欲熏心,真为了几个钱,连命都不要了吧?”
  “我是要钱不要命,故此你别打我银子的主意。”温屿顺着他的话回道,拿起剪子,将黄氏她们未绣完的扇面剪掉。
  荀舫盯着温屿半晌,忽地笑了,在绣凳上坐下来,拿起一片温屿剪下来的扇面,好整以暇问道:“余下的那些扇面布,你只能做些最普通寻常的扇面,卖不了几个大钱。既然你一心想要赚钱,何不趁机搭上贵人的路子发大财?”
  打算多卖几幅花样,人家都不屑一顾。想要攀附贵人,也要有能拿得出手的筹码。
  她如今的状况,不具备任何抗风险的能力,一朵小浪花扑起,她便会摇摇欲坠。
  历史上诸如吕不韦,沈万三,胡雪岩等与皇家朝廷权贵走得近的大商人,最后下场都不大好。曹寅曹氏替皇帝管织造,烈火烹油花团锦簇,连着李煦几大家族,不过落得个“白茫茫大地真干净”的结局。
  温屿是想挣钱,但她不会一股脑扎进去送死,亦不想费心神与官府周旋。
  哪怕她清楚,买卖稍微做得大一些,绝对避不开与官府之间往来。等到她有足够的底气上桌时,再去想这个问题。到那时,至少能少赔些笑脸,少弯些腰。
  “眼见他起高楼,眼见他楼塌了。”温屿闲闲道。
  荀舫顿了下,目光沉沉望着温屿。片刻后,他缓缓笑了,道:“你倒看得通透。那两个绣娘,在你手上能走过一遭,算是你手下留情了。”
  “呸!”温屿骂了句,面不改色道:“我做买卖,向来公平厚道。绣娘有多少本事,就赚多少钱,我不会亏待她们。”
  “呵呵,温奸商,好一个贵人赏赐。花样究竟拿到多少银子,你故意忽略过去,强调贵人的厉害,让她们害怕紧张,误以为你只拿了她们看到的那点银子。你再痛快与她们结清欠债,给她们月钱,引出会继续做扇面的事,顺利降分成。”
  荀舫一下没一下抚掌,眉毛上扬,“先前给四成的净利,是你的以退为进,那时你一穷二白,只能许以高利。她们尝到了甜头,不由自主被你牵着鼻子走。她们也不想想,如今几把扇面,卖掉之后能得多少钱,肯定比不过拿月钱划算。”
  温屿面无表情道:“心中有佛,见万物皆佛。你心中有粪,故所见皆粪。”(注)
  荀舫被骂也不生气,嘴角不由得上扬,微笑道:“吉利郎肯定清楚你拿了多少钱,你给了他多少好处?”
  荀柏来找她,他并不在意,反而还认为是荀柏以上欺下。他对阿山的分析,亦勉强有几分道理。温屿见他还算有几分人性,只道:“与你有何相干?”
  “别被他惦记你这几个钱就好。”荀舫懒洋洋回应,抱起手臂,朝她挑眉:“发了财,你不会声张,酒席是吃不上了,我也不为难你。不过,鸡蛋不能少。”
  吃吃吃,就知道吃!
  温屿白了他一眼,嘲讽道:“你莫非与鸡有仇?”
  荀舫冷笑道:“呵呵,你还要画花样,去书院卖扇面。河都没过,你就想拆桥了?”
  温屿到这里之后,只尝了几颗油渣,已经许久未曾闻到肉味。
  她是舍不下书院的客户,书画方面,荀舫远比她厉害,等下还要用到他。
  思索之后,温屿爽快拿了两钱碎银给荀舫,道:“行。你去买十只鸡蛋,再买一块肉,一角酒,一罐酱油,醋。花椒,胡椒各来些许。”
  “就这点?你怎地不让我将市坊都买回来!”荀舫指尖捻着碎银,阴阳怪气地道,“我怕掉到地上,要打着火把才能找到。”
  “那得怪你眼瞎!”温屿不客气骂他,催促道:“快去,时辰不早了,吃完赶紧干活!”
  荀舫骂骂咧咧,拿着银子出去,照着温屿的吩咐,将东西都买了回来。
  温屿的厨艺靠想象,荀舫
  也只擅长煮粥。吃了放多酱油,黑黢黢的红烧肉拌饭后,荀舫便被温屿拉着开始画花样。
  前面花样被拿走,算是给温屿上了一课。
  这不是后世,这是封建的皇权社会。
  温屿打算画普通寻常的花样,不格外出挑,但与市坊上的扇面相比,亦有一定的特色。
  温屿在凝神沉思,荀舫等得打了个哈欠,不耐烦问道:“你打算画甚?”
  “画船吧。”温屿说道。
  各式各样的舟船,她要重新扬帆起航!
  荀舫眼里霎时笑意隐隐,他就是舟船,能在波澜壮阔的大海上,乘风破浪!
  第24章
  扇面还剩下三十二幅,一共要画六十四幅花样。颜料与纸张堪堪够,只兔毫笔与竹纸被荀舫念叨嫌弃:“你藏着的银子要用在刀刃上,砚与墨锭我且不提,去买些上等的纸笔回来。”
  听到“藏”字,温屿忽略了他提出的无理要求,不动声色试探:“你不要胡说,我没藏银子。”
  “在竹榻底下。”荀舫头也不抬地道。
  温屿暗自吃惊,没曾想荀舫这狗东西,居然知道她藏宝贝之处!
  虽然被他说中,温屿肯定不会承认,镇定自若地道:“随便你乱猜,休想诈我。”
  上次荀舫输给温屿,后来仔细一想,便猜到了她藏东西之处。卧房统共那点地方,竹榻看似一体,越不可能,便越有可能,也是仅有一处能藏物之处。
  不过,荀舫暗暗佩服温屿的机敏,她在极短的功夫想出的主意,一环扣一环,将他都算计了进去。
  从荀家认识她以来,她始终临危不乱,沉静克制,颇有指挥千军万马的大将之风。
  若非她还算仁厚,几个绣娘连半招都过不去,遑说拿到工钱。
  最令荀舫佩服的是,温屿的临场应对能力。一旦察觉到来者身份,干干脆脆交出花样,既保全自己,还拿到了钱。
  荀舫看了眼温屿,似笑非笑道:“你怎地不与我赌一把?”
  温屿道:“你得要有筹码能上桌,我才会与你赌。”
  “你无需冷嘲热讽,我不稀罕你那几个钱。”
  荀舫嗤笑一声,看到温屿的字,嫌弃得连连蹙眉。
  温屿聪慧归聪慧,缺点亦数不胜数。
  除去抠门,一笔字匠气得简直令人生气!
  “习字时胡乱临贴,学得一笔臭字!”荀舫着实忍不住,讽刺道。
  温屿学颜体,后多临摹《颜勤礼碑》。她端详着自己写的字,道:“难道你以为《颜勤礼碑》的字比不过你?”
  荀舫毫不犹豫道:“矫揉造作,毫无自然意趣!”
  “那《多宝塔碑》呢?”温屿瞪大眼问道。
  “僵化,跟死鱼眼一般。”荀舫更加不客气点评。
  温屿乐了,讥讽道:“目中无人,盲目自大,你真以为自己时米芾啊!”
  米芾曾经对欧阳询及柳公权,徐浩等碑文字帖进行不留情面的批评,那是因为他有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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