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一个精瘦如猴,看上去极其精明的男人迎上前叫了声高老爷,再与高氏兄弟抬了抬手。
  “快进去吧,孙知府邹通判都在了,公堂何等威严,可不能迟了。”瘦猴说着话,眼睛斜过来,掩饰不住的蔑视。
  “高家请了梁铁嘴!”有人指着瘦猴说道,再看向荀舫温屿,“就他们夫妻,这穷酸样,哪能与梁铁嘴斗,人家可是做了多年的讼师,死的也能说成活的!”
  原来瘦猴是讼师,高狗儿这次还真是做好完全的准备,要与她们一拼到底了。
  讼师与衙门的官吏熟悉,精通律法,擅长钻研律法中的漏洞,照着案子琢磨,指点当事人如何辩解。
  不过,大周知允许讼师代写状子,不允许讼师上堂,须得原告被告双方亲自对质。
  高狗儿连看都不看温屿荀舫,脸上带着冷笑,昂首挺胸从荀舫温屿身边经过。高氏兄弟摆不出高狗儿的姿态,两人不断剜过来,恨不得将他们生吞活剥了。
  无论他们如何说,如何的态度,温屿荀舫始终淡然,与门衙交代身份,朝公堂走去。
  公堂并不大,甚至有些破旧寒酸。房梁下悬挂着“清正廉明”的匾额,山水屏风隔开后面的签押房。
  高台上放着一张直背椅,公案上铺设的青色桌帏已经泛白,黑色惊堂木倒锃亮,朱笔墨笔整齐摆着印匣砚台边。
  公案左右两侧,摆放着两张矮些的桌椅,分别为书吏以及通判的位置。
  堂下两边的衙役手执黑白烧火棍,“肃静”“回避”的匾额,被告在左,原告在右。
  地上有跪砖,除去有功名以及妇人外,原告被告皆要要按照规定,跪在跪砖上陈述案情。
  温屿不动声色打量着公堂,荀舫悄然提心她主意后面签押房。她凝神一听,好像听到林长善在与人说话。
  很快孙知府并邹通判从后签押房走了出来,记录案情的书吏紧随其后。
  温屿收回视线,垂眸沉思。虽说林裕和那边没消息,林长善既然来了,就算不得最坏。
  已经到了公堂之上,且案子热度还在,在舆论监督下,官府也要收敛些。
  温屿很快沉下心来,心无旁骛准备接下来的一战!
  孙知府头戴青色双翅官帽,身穿绯色圆领官袍。他年过五十,瘦削,不苟言笑时整张脸的皮都耷拉下来,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邹通判头戴与孙知府一样的官帽,身上的官服是绿色。他身形粗壮,一张胖圆脸看似和气,只那双阴鸷的眼睛,莫名多了几分阴森。
  三人分别落座,三班衙役齐喊“威武”,温屿肃立左后方,荀舫与高狗儿父子一起跪下。
  孙知府一敲惊堂木,威严道:“诉人荀舫且道来,何事状告被讼人。”
  在状子中已经写明了告状的缘由,在公堂之上仍旧要陈诉一遍。
  荀舫朗声道:“因是娘子温氏的家财,故由娘子来作答,请孙知府准许。”
  公堂外围着不少百姓,见状有人笑起来,道:“这荀五还真是没出息,让妇道人家出头,我看呐,这官司输定了。”
  “张大郎,我看你是羡慕人家荀五没出息,还能娶到美娇娘,在这里
  说酸话呢!”
  “老子哪怕娶不到妻,也看不上你家那母大虫!”张大郎恼怒地骂了回去,引得周围一阵哄笑。
  孙知府也惊讶了下,见堂外吵得厉害,一拍惊堂木,大声道:“闲杂人等都肃静!”
  李巡检挎着刀走出去,吆喝着道:“公堂之前喧哗,成何体统!”
  在衙役们的训斥下,大家这才安静了些。
  孙知府垂下眼睑,唔了声道,“既然是温氏家财,这也说得过去。温氏,你且上来说话。”
  荀舫起身退后,温屿屈膝福身,从容不迫上前,清楚流利道:“民妇状告高甦侵占家财,恩将仇报不仁不义。请高甦还我温氏家财,按律法处置,以告慰家父在天之灵,告慰圣人,匡正礼法。”
  大家起初本来抱着看好戏的想法,以为温屿会哭哭啼啼说一通,谁曾想她只简单说了几句话。
  虽未说明前因后果,高狗儿所犯的罪行,大家倒是听得明明白白。
  邹通判本来在一旁端坐着,这时终于抬头看向温屿。片刻后,他朝孙知府看去,两人彼此交换了个眼色。
  孙知府听到圣人以及礼法,不禁眉头微蹙。
  高狗儿暗自冷笑,心道温屿仗着识得几个大字,却敢拿来公堂上显摆。
  侵占家财,与圣人,礼法有何干系!
  “被讼人,你可有话说?”孙知府未曾多言,只照着规矩,再问高狗儿。
  “孙知府,温氏是含血喷人。草民老老实实做买卖,积攒了些家财。荀五与温氏两人都眼高手低,挥霍无度,荀五以前在荀家时,管着荀氏布庄的买卖,好好的布庄,差点被他经营得欠债关张。他们夫妻被荀家赶了出来,眼红草民的钱财,起初荀五来我家索要钱财,我念着旧主温举人的情分,接济了他一些。谁曾想他尝到甜头,一次次前来。后来更狮子大开口,竟然开口索要草民的宅子。草民一大家子就这件宅子,若给了他,草民一家岂不是要露宿街头。草民实在是无法,便拒绝了他。谁曾想,他转头就将草民告上了公堂。”
  高狗儿伏身在地,叹息一声,像是迫不得已道:“荀五在荀家之事,明州府人人皆知。草民怕伤了荀五温氏的脸面,本不想提,实在是无奈之下,才在公堂之上道与人知。荀五上门来索要钱财之事,许多人都曾亲眼看到,他们也看不过眼,愿意来为草民作证。”
  “荀家当时闹得沸沸扬扬,听说荀五乃是他阿娘与人私通的野种,被荀家老大赶了出来。”
  “你看荀五温氏穿着一身破烂衣衫,肯定看到高家有钱,想要去讹诈几个钱花。这无底洞填不满,看上了高家的宅子。”
  “这是被无赖讹诈上了啊!”
  众人议论纷纷,有人绘声绘色说起了荀家之事。
  狗血八卦男女风流艳事,远比公堂上的案子让人津津乐道,甚至有人将荀大福如何被戴绿帽子之事,都说得有板有眼。
  孙知府还没发话,温屿突然拔高声音道:“大周律规定,诸证不言情,致罪有出入者,对其处以相应刑罚,减二等处罚。侵占家财者,数额巨大,如数归还,可处以徒刑,徒刑为五等,从徒一年到五年。五年徒刑减两等,半年为一等,则为徒四年。”“注”
  听到温屿清楚到出刑罚规定,大家纷纷议论起来:“咦,温氏好似读过书,还懂刑名。”
  “温氏父亲是举人,读书识字也不为奇。”
  “作伪证被徒刑四年,折仗二十二,指不定就瘫痪了。”
  徒刑是判罚到矿上做苦力,或修筑城墙等,艰辛且不提,能活下来,估计也一身的痨病。
  大周施行仁政,折中为杖刑。不过杖刑是指脊杖,要是稍微重一些,或者打断了脊梁骨,人就废了。
  从高狗儿的话中,他肯定找好了证人。
  证人证词证言在官司中非常重要,荀舫确实去过乌衣巷高家,且他们之前的名声在外,明州府许多人都知道。
  在无法驳斥证人之言为虚的情况下,高狗儿找来的证人之言,对温屿极为不利。
  温屿将刑统说得头头是道,读书识字之人毕竟少,哪怕是妇人,大家也会下意识高看一眼。
  孙知府皱眉,不悦道:“温氏,休得仗着读了几本书,便在公堂上卖弄。”
  温屿柔顺称是,“孙知府,民妇以为,证人既然上公堂作证,该知晓做伪证的后果。让其带上户帖,验明身份,才有信服力。”
  “是啊,随便找几个人作证,都说看到荀五去要钱了。荀五称没去要,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这事就能扯上一天。”
  “那证人都不算数了?”
  “证人当然算数,温氏不是说了,带着户帖上堂作证,要是敢胡说八道,就跑不了喽!”
  孙知府虽申斥了温屿,在公堂内外众目睽睽之下,不得不发话道:“证人须得如实作证,否则,按照律法处置!”
  顿时,双方形势立转,高狗儿脸色铁青,恨得牙痒痒,不由得悄然往外看去。
  梁铁嘴站在人群中,此时他的神色也不大好。
  几个准备作证的证人,这时早就藏到不知何处去了。连高家的门房都战战兢兢缩着头,生怕被人看到。
  梁铁嘴扣起指头示意,高狗儿忍下怒气,道:“孙知府,温氏口口声声称草民侵占她的家财,她可有证据?”
  口说无凭,公堂之上讲究证据。
  孙知府问道:“温氏,你可有证据,证实高家侵占温氏家财?”
  高狗儿侧头阴毒地看向温屿,轻蔑中夹着得意。
  这些年他处心积虑,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任她说得天花乱坠,她都拿不出半点证据。
  温屿神色平静,气定神闲回道:“民妇有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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