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温屿却不打算这般做,一是绣坊缺少绣娘,绣坊地处的地段根本没多少客人,绣娘也不够。二是这些小物件太多,要做出新意太难。三是好的布料要配绣工高超的绣娘,才不会埋没了轻罗容软烟罗这等贵重的布料。
温屿在书画店看到许多书签卖,从昂贵的玉骨,金银箔,紫檀花梨木,缂丝锦缎等丝织,到便宜的竹木,花样繁多。
其中缂丝锦缎做工复杂,从织布时就用经纬织法,织出各式花纹。辅以流苏,各式珠子做点缀。也有用颜料作画,绣花做出花样。
丝织的书签始终偏薄偏软,有些刷浆糊后晒干,令其变得硬挺厚重,
秋闱在即,陈玉娘还在赶制丽娘的销金裙。用流苏珠子点缀本钱贵,又时日紧迫,绣花来不及。用浆糊等加硬,绣坊没人会这个手艺。
温屿打算直接用颜料作画写字,中间填塞楮皮纸解决薄软的问题。
书画店的楮皮纸,百张大约在五钱银子,一张纸可以裁剪成至少二十个书签用纸,成本非常便宜。
有荀舫这个不用付工钱的伙计,温屿当然要物尽其用。去书院巷买回各式颜料,再买了两只最细的羊毫笔,连着五十张楮皮纸,一共花去一两八钱银子。
荀舫被温屿指挥着作画写字,脸黑臭如锅底。
“等玉娘赶完手上的活,就可以给你做新衫了。”
温屿还剩下一匹青色绸缎的陈布,以前就答应高狗儿官司之后,这匹布奖励给他做新衫。
官司后太忙,黄氏陈玉娘都不得空,做新衫的事情就搁置了。
温屿只当做记忆不好,重新拿出来激励荀舫。
“这匹不值钱的陈布,你早就许诺给我。我不提,你就当做忘了,如今你还赶拿出来说道,莫非你当我七老八十老糊涂了不成”
荀舫呵呵冷笑,蘸了颜料,作势要往温屿可恶的笑脸上抹。
温屿往后躲开,面不改色道:“总归你有新衫穿,就别在意太多细节。”
“陈玉娘手上的活完工之后,还要缝合这些书签,哪来的功夫给我做新衫?”荀舫板着脸,瞪着温屿很是生气。
“还有黄氏,黄氏也快完工了。”温屿笑吟吟安慰他,“别急,好东西总归不怕晚。”
“我不要黄氏做,她做得不好。”荀舫挑剔得很,他不计较陈布,但有好的绣娘,绝不选次一等的。
温屿翻白眼,很是随意答应了,“行行行,让玉娘给你做。”
荀舫当然听出温屿的敷衍,他哼了声,“我不与你计较,只你这些东西,可会太直白?”
“中状元,金榜题名,蟾宫摘桂,升官发财,必须高中,一飞冲天,仗剑天涯,万古流芳,风流倜傥,貌比潘安,钱多人俊。”
温屿一口气念了许多她让荀舫写的字,咄咄逼人道:“这不叫直白,这叫坦率!你说说看,读书是为什么?人活着又是为什么?呵呵,荀公子,做人别太虚伪!”
荀舫盯着温屿,冷笑道:“好好好,左右你都有理。就算我虚伪,我认为这些,实在太过羞耻。”
“那春宫话本不羞耻,这些话本卖给谁了?”温屿回击道。
春宫话本一本至少要三两银子,寻常百姓可买不起。买得起的都是士绅富翁,读书人是最重要的客人。
荀舫被她噎住,道:“反正到时候卖不出去,又不是我亏钱。”
“卖不出去,我也认了,只当做一个尝试。”温屿道。
要在琳琅满目的书签上杀出重围,温屿只能剑走偏锋,借着秋闱的契机,不但与现有的书签抢生意,还与寺庙抢生意。
大家要图个好彩头,为了高中去求神拜佛,寺庙的香火格外鼎盛。
过了两天,陈玉娘终于做好销金裙,温屿看到捧在手中几乎不肯撒手,尖叫着道:“好美啊!我也想要!”
裙子轻盈,如烟如雾。用金线勾勒出的各式星星,藏在十二幅的裙摆间,轻轻拂过,星光熠熠。
陈玉娘的手艺高超,看不到任何的线头以及缝合痕迹。整条裙子,浑然天成,仿佛从早间的云上扯了下来,来不及隐藏的星星坠落其中。
黄氏更是看呆了,她与温屿不同,看的是针脚,绣技。
“真是厉害啊!”黄氏喃喃说着,对陈玉娘的本事,真正心悦诚服。
陈玉娘也不谦虚,道:“太赶了些,要是时日宽裕,还可做得更精细,只可惜了这么好的料子。”
温屿放下衣裙,笑着道:“你也要给别的绣娘留条路。”
陈玉娘抿嘴笑起来,黄氏激动地道:“陈娘子,我拜你为师,以后我奉养你!”
眼见她就要跪下,陈玉娘赶紧把她拉了起来,“别别别,我不收你。”
黄氏一下僵住,失望不已,“陈娘子,我以前有对不住你之处,你生气也是应当,都怪我自己,这张破嘴乱说话。”
“不是因为这些。”陈玉娘无奈摇头,解释道:“你已经做了多年的绣活,早就养成了习惯,有自己的绣法。我就算教你,你也很难改过来,不仅学不好,反而连你现在的本事都耽搁了。”
黄氏仔细一琢磨,还真是如此。平时陈玉娘经常纠正她,起初几针还好,过了一会,她又照着自己的习惯下了针。
不过,黄氏脑子一转,想着大妮儿今年已经八岁,平时自己教她做些针线活。要是她能拜陈玉娘为师,能学到她七八成的本事,以后一辈子都不愁了。
黄氏先没做声,等晚上回去与丈夫罗庆商议之后再说。
秋闱在即,温屿没去打扰杨六,包裹好衣裙前去了群芳楼。
丽娘与往常一样,睡到半下午才起。带着前晚的宿醉,眼皮与整张脸都肿胀,白中泛灰,一边招呼温屿,一边打着哈欠。
温屿仔细打量着她,关心道:“丽娘,你身子可还好?”
“就那样,好不了,一时也死不了。”丽娘意兴阑珊说着,倒了一盏茶放在温屿面前,“这是新杯盏,其他人没用过。”
温屿说不出什么心情,吃了口茶,将包裹打开,道:“你试试衣裙,看可合适。”
丽娘看着面前的衣裙,顿时抚掌欢呼。她也不回避,当着温屿的面,迫不及待脱掉外衫,拿起衣裙往身上套。
温屿起身帮着她穿好,丽娘满身的喜悦,低头捻着裙摆,垫着脚尖转动一圈。
裙摆散开,一圈圈散开,犹如层层涟漪晃动,波光闪动。
“真是美。”温屿一瞬不瞬看着,鼻子忍不住发酸。
丽娘脸色不好,憔悴不堪,反倒与玄青色极为相配。她眉眼生得明艳,看上去清冷中带着破碎,仿佛黎明前的星空,星辰从耀眼到暗淡。
“既然美,表明巧绣坊做得好,你这个东家该高兴才是,可别哭啊。”丽娘笑起来,笑容无端凄凉。
温屿没哭,她肯定是笑比哭还要难看。
“我看你太美,
一时太激动了。“温屿干巴巴解释了句,丽娘何其聪慧,没再说下去。
丽娘转了又转,依依不舍脱下衣裙收起来,冲稳屿眨眼笑,“等到八月十五的夜里我再穿,那时候,我定会夺得魁首。”
温屿好奇道:“十五中秋夜,他们不与家人团聚吗?”
“团聚啊,怎地不团聚。在府中对着父母妻儿,他们是孝顺儿,严父,与妻子相敬如宾的夫君。在府中做完这些,再出门来,与我画舫同游。在我这里,他们是好孝顺的顽劣儿。”
丽娘哈哈大笑,温屿也被她的辛辣讽刺逗得笑起来。
笑罢,丽娘起身回屋,拿着一个小匣子出来递给温屿。匣子中,装着一颗比拇指略小些,浑圆的珍珠。
“你上次打赢了官司,我这里不方便,也没办法给你庆贺。这个送给你。这是一个书生送给我的,他本来说待他高中之后,就去官府那里出面替我赎身,不嫌弃的出身,纳我为妾。但他只守着我一人,不会再娶妻。后来他得痨病死了。这是唯一在没吃醉酒时,与我许下山盟海誓之人向妈妈苦苦央求,让她留给了我。这颗珍珠干净。”
珍珠太贵重,温屿想拒绝,丽娘合上匣子,强行塞到她手上,“我不一定能留得住,你拿着吧,放在你这里我也放心。”
温屿暗自叹息一声,将匣子收了下来,“我一定会好好留着。”
丽娘眼里溢出笑意,问道:“衣裙的钱,杨六可有全部结清?”
温屿说道:“他付过定钱,还有小半为结清。这些天他肯定在忙秋闱之事,你放心,等秋闱之后,我自会去找他。”
“那你一定要抓紧了,我就怕他不肯付余钱。”丽娘蹙眉道。
温屿愣了下,道:“杨六还算大方,既然答应送你销金裙,我也事先与他讲好价钱,他应当不会拖欠。”
“杨六已经许久没找过我。”丽娘道。
温屿顿了下,委婉安慰她道:“他最近忙着考秋闱,听说他还在商议成亲之事,太忙,一时脱不开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