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温屿叫卖,荀舫跟着收钱,很快,她就买了七八枚书签出去。
  “这些书签,可是巧绣坊所出?”有个年约三十岁,高颧骨,鹰眼的长衫男子问道。
  “是啊,我就是巧绣坊的东家。”温屿大大方方答道。
  长衫男子当即如避蛇蝎般,将书签扔在地上,大声嚷道:“巧绣坊的绣娘陈氏八字硬,财星破印,乃是扫帚星命!要是误了今年秋闱,你可赔得起!”
  财星破印与关乎学业运势,本来拿着书签的人听到,跟他一样赶紧扔掉了。
  “真是晦气!”
  “要是影响了我今年的秋闱,我将你巧绣坊都砸掉!”
  温屿万万没料到这一出,她心一沉,紧盯着男子,问道:“敢问郎君尊姓大名?”
  男子轻蔑一笑,道:“我乃是韩盛林,怎地,难道你想狡辩不成?”
  原来是杨氏的女婿,他这是来替丈母娘报仇了!
  韩盛林慷慨激昂,向不明就里的人,添油加醋地道:“我妻子娘家嫂子,就在巧绣坊做工,她本来怀了男胎,被陈氏所克,非但失去男胎,差点连命都丢了!”
  “退钱!”买过书签的人,顿时书签扔在地上,觉着不放心,还狠狠踩了几脚。
  “滚,快滚!别玷污了书院之地!”有人挥舞着手臂,嫌恶地驱赶他们。
  韩盛林满脸轻蔑,得意洋洋拉着周围的人说了起来,一边说,一边阴毒地看向温屿荀舫。
  荀舫脸色沉下去,朝韩盛林走了过去,手紧握成拳。
  温屿见他杀气腾腾,赶忙拉住了他:道:“把钱退给他们!”
  温屿也气得不轻,韩盛林的指控,不仅关乎到陈玉娘,还关乎到巧绣坊的未来!
  这个仇,她必须报,马上就报!
  第63章
  年轻气盛,跟油一样容易着,容易被挑拨的学生们,退掉书签还不罢休,愤怒地将他们围住了。
  韩盛林在旁边不断煽风点火:“真真歹毒啊,她这是要断送你我的前程!”
  荀舫目光沉沉,将温屿拉到身后,他一个箭步上前,对准韩盛林一拳砸了下去。
  韩盛林猝不及防,被荀舫一拳打得眼泪鼻涕横流,嗷地一声捂住了鼻子,半晌都没缓过神。
  变故陡生,众人惊呆当场。温屿趁着难得的机会,旁边恰好停着杨六的马车,玳瑁正站在车辕边,借着他的手臂一撑,爬上了车辕。
  “凭什么打人!”
  韩盛林在书院认识之人回过神,立刻帮着大声质问。
  其他人跟着喊道:“报官,一定要报官!这还了得,竟然当众行凶!”
  温屿在车辕上站定,居高临下气沉丹田。一声厉呵:“韩盛林,读书人之耻!”
  她的声音急促,声调高,且用词简单。
  除去仆从小厮几个货郎,书院前都是读书人。
  温屿短短几个字,迅猛而悄无声息,已经给韩盛林盖棺定论。
  读书人
  谁愿意与耻辱为伍?
  有人下意识往旁边避让,上下打量着韩盛林,见他眼生,不禁越发警惕:“你在书院何处读书?”
  韩盛林本不是四明书院学生,在书院有几个平时交好的狐朋狗友,到书院来找他们,遇到温屿荀舫在卖书签。
  韩盛林与弟弟弟媳闹得不愉快,日子过得寒酸紧巴巴。靠着妻子孙大娘子在娘家那里拿些银钱接济,才有钱出来交友吃酒走动。
  前些日子韩盛林听狐朋狗友的计议,给了招摇撞骗为生的婆子几个大钱。交代孙大娘子一番,让她带着婆子回娘家,卖生子秘方给秦氏。
  杨氏求孙心切,秦氏与孙四郎软弱。韩盛林不满足于秘方,连“药”一并卖给了他们。
  药铺药材贵,韩盛林随便弄了些草根树根等乱七八糟的东西充数。他也不知弄了何物进去,秦氏吃得上吐下泻,差点一命呜呼。
  杨氏到底不蠢,怕秦氏没了命,不敢再给她吃药,连秘方也犹犹豫豫。推托秦氏生病没法做活,家中已经拿不出钱来。
  韩盛林没了进项,熟悉的酒肆食铺深知他的底细,拖欠一次酒钱,再去无论如何都不肯了。还暗中讥讽,让他拿猪肉来抵。
  那些平时围着他亲亲热热的友人们,突然变得繁忙起来,或借着秋闱要读书,全部没了踪影。
  韩盛林痛苦不已,所有人都看不起他。看不起他是屠夫之子!
  习惯在酒桌上被人围着吹捧,韩盛林如何受得了。憋了两日,又将主意打到了岳家。
  秦氏在巧绣坊赚得钱多,最近巧绣坊温氏又得了一笔巨财,韩盛林便撺掇杨氏带着她到绣坊找回活计。
  不止如此,韩盛林还起了歹念,想借着秦氏讹诈巧绣坊一笔。
  谁曾想,杨氏秦氏被巧绣坊赶了出来。
  韩盛林的计谋失败,暗自发誓这次要考中秋闱,扬眉吐气,厚着脸皮来四明书院借文章书读。
  仇人相逢,韩盛林如何能放过,眼眸一转,故意将陈玉娘的八字之事嚷得人尽皆知。
  韩盛林见有人质疑,顾不得眼泪鼻涕糊了满脸,扯着嗓子喊道:“打人啦,我要报官!我是读书人,今年要考秋闱,他故意伤我脸,要断我前程!”
  科举取士必须面容端正,先帝时更规定,面容不雅者不得出仕为官。
  当今方宽松了些,朝廷出现了瘸腿驼背的官员。只世人皆爱美,读书人很是爱惜脸面。
  韩盛林一喊,他们又开始同仇气概起来。只温屿一听他大放厥词,就准备不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
  以他们的表现看来,至少对一件事缺乏独立思考,脑子跟着别人的嘴走。
  蠢话听多了,温屿会生气,还不如与人直接对骂来得痛快。
  “韩盛林,南城韩屠夫之子,看长相至少五十岁往上,垂垂老矣。实则三十出头。借着读书不事生产,靠着妻子到娘家打秋风,亲兄弟杀猪养活。多年秋闱皆名落孙山。我所言的真假,你们随便去南城打听一下便能证实。”
  韩盛林听到温屿当众指出他是屠夫之子的身份,屈辱羞愧难当,浑身几近颤抖。
  他狰狞着想要扑上去,挡在温屿面前的荀舫杀气腾腾,比他阿爹弟弟杀猪时还要凶狠,他双腿似生了根,只能神色怨毒喊道:“打人啦,打人啦!”
  “韩盛林借着仙姑之名,卖独门生子秘方给内弟媳秦氏骗钱,秦氏因此差点被他毒死。其心之歹毒,比畜生还不如!”
  温屿先讲事实,给韩盛林再盖上一个罪名。她的声音清亮高亢,又站得高,语速快切口齿清晰,压根不理会韩盛林的叫嚣。
  一时间,所有人都被她吸引了过去,认真听着她说话。
  “我与韩盛林素昧蒙面,他现在故意挑拨离间,想要污蔑我,污蔑陈玉娘,只是因为他家实在太过不堪,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不耻与此等人家为伍,秦氏辞去绣坊的活,我未曾挽留,还大方多给她结了五钱左右的银子。秦氏想要反悔来绣坊干活,还要我赶走陈玉娘。此等无理要求,我如何能答应?只我未曾想到,韩盛林会因此恨上我。恨我的缘由,肯定因着秦氏丢了差使,他在岳家骗不到钱。”
  温屿扫了一圈,看到货郎也在人群中看热闹,指着他们道:“以前秦氏带着女儿妞妞,跟着我一道前来卖过扇面。我待秦氏如何,待她女儿妞妞如何,这几位货郎都看到过。”
  货郎们与温屿卖的东西不同,彼此无冤无仇,他们的确见过带着女儿前来买扇面的妇人,温屿还在货郎摊上买了零嘴给妇人的女儿,于是纷纷替她做了证。
  “温东家好心着咧,自己舍不得吃,都给了妇人的女儿。”
  温屿朝他们颔首致谢,继续说了下去。
  “我阿爹是读书人,更是举人。我幼时经常见到阿爹深夜埋头苦读,写秃的笔头,装了满满一箱。写完的纸,堆了半间屋。阿爹手指写出厚茧,常年伏案读书,一动身子骨骼都咯咯响。”
  辛苦读书之人莫不如此,对温屿的话深以为然,还有人不由自主活动着身子胳膊,果然听到骨骼咯咯作响。
  温屿神色严肃,更加高亢激昂道:“你们的付出,努力,勤勉,聪慧,却被归为运道。你们甘心吗?你们寒来暑往,数十年一如既往的苦读生涯,全部不值一提了吗?”
  杨六不知何时来了,他站出来大喊道:“我不甘心!‘
  秋闱带来的压力,读得头晕眼花的书生们,热血瞬时上涌,跟着大喊。
  “不甘心!老子多年苦读,是老子应得的!”
  “老子也不甘心,老子这十几年天天被催促着读书读书,关运道屁事!”
  林长善也在人群中,听到书生们不顾斯文,粗话浑话连篇,眉头蹙起,旋即又松开。
  他当年也一样,哪有人不认真学习,只靠着虚无缥缈运道能高中。
  要是落榜,八成是贪玩不用功,书读得一塌糊涂。余下两成,看出身门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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