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温屿洗漱完进门,他抬眼看来,说了句回来了,便低头继续忙碌。
参加筵席只是吃吃喝喝,温屿依旧觉着疲惫,她嗯了声,一言不发朝东屋走去。
荀舫皱起眉,盯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终是什么都没说。
躺在床上,温屿却又睡不着了。眼前总是浮起林裕和站在台上孤寂的身影。
不知过了多久,温屿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她做了梦,梦中木芙蓉花瓣凋落河中,随着河流缓缓飘走。红色花瓣流出血来,瞬间染红河流,血浪翻滚蔓延,如洪水一样奔袭而来。
温屿吓得大叫,蹭地翻身坐起来,不断喘着粗气。
“温屿,温屿。”荀舫在外面敲门,焦急地道:“你怎地了?”
屋顶瓦片上雨滴叮咚,天气暗沉,屋内也昏昏暗暗。
温屿发现是梦,她长长舒出口气,哑着嗓子答了句没事,“我做了个梦。”
荀舫稍许放了心,在门外站了会,听到屋内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转身回去坐下。
温屿身上衣衫已经被冷汗浸湿,黏黏糊糊很是不舒服。她趿拉上鞋子下床,准备去拿身干爽的换上,发现全身酸软无力。勉强穿戴好,连头都懒得梳,只拿了根布带系在脑后,蔫答答抱着脏衣衫走了出门。
荀舫朝她看来,见她神色萎靡,不由自主走上前,紧盯着她上仔仔细细打量,伸出手去探她额头。
温屿头往后仰,不高兴嘟囔道:“你作甚?”
“你别躲,我看你可有发热。”荀舫长臂一伸,一手挡在温屿的脑后,一手贴上她的额头。
“还好还好,没有起热。”荀舫收回手,松了口气,低头看着温屿抱着裹成一团的衣衫,道:“既然不舒服,就先放着吧。”
“这个天气,不洗的话会变臭。”温屿有气无力地道。
荀舫忍了又忍,道:“你先用水泡着,快去吃早饭。”
温屿不想说话,拖着腿往外走去。荀舫看了又看,跟着来到井边,拿来木盆放好,打了桶水上来,道:“丢进去。”
温屿扔下衣衫,荀舫将水倒进木盆,边挽衣袖边蹲下,拿起她的衣衫开始搓洗。
平时荀舫只愿意替她洗外衫,可这是她的里衣.....
温屿看得目瞪口呆,荀舫头也不抬,不耐烦地道:“怎
地,你是怕我洗不干净,要在旁边亲自盯着?”
“呵呵。”温屿干笑了声,转身愣愣离开。走了几步,她回过头看去,荀舫低头搓洗着衣衫,姿势熟练。
洗漱之后用过早饭,荀舫衣衫也洗好了,拿到房屋西侧的屋檐下晾着。
温屿本来今天打算去找林裕和买木材,她实在没劲,打算待有力气的时候再去。
回到堂屋,温屿看到荀舫摊在桌上的画,她盯着看了半晌,画很复杂,热闹,一时没能认出是什么画。
“你这是画的什么?”见荀舫进屋,温屿指着画问道。
“麻姑拜寿。”荀舫擦拭干净手,放下衣袖走过来坐下,好奇问道:“你不认识?”
“不认识。”温屿在一旁坐下,道:“你画这个作甚?”
“有人托我画,他祖母六十大寿,给他祖母做寿礼。”
荀舫左右欣赏着话,得意地道:“怎样,我的画可是巧夺天工?”
“太热闹,太匠气,感受不到发自肺腑的喜悦。”温屿大言不惭地提出批评。
荀舫呵呵冷笑,将画笔递给她,“真是好大的口气!你来你来,让我看看你灵气逼人的画技!”
“既然你问我,我不提出一些意见,岂不是显得我很没本事。反正坐着说话不嫌腰疼。”温屿趴在桌上,很是实诚地道。
荀舫笑了起来,道:“二十两银子,我画出值三十两银子的画,他白白赚到十两,也算是我不计较,大方。要是我画出值五十两银子的话,我就是傻子。”
“这幅画要二十两银子?”温屿惊诧不已,顿时更郁闷了。
绣坊要赚二十两银子,绣娘要绣得眼珠子都掉下来。怪不得“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不但笔墨纸砚贵,字画也贵,名人字画更是价值千金。
“分给你十两。”荀舫瞥了愤愤不平的温屿一眼,淡淡道。
“好画!真是好画!”温屿立刻撑着桌子直起身,真诚而澎湃地夸赞:“荀公子的字画,真是巧夺天工,流传百世!”
荀舫哈哈笑起来,不客气道:“十两银子而已,温大东家,你也太没骨气了。难道你昨日去林裕和的筵席上,没有做成买卖?”
“有眉目了,银子没到手,还不能算。”温屿将昨日在林裕和筵席上的事情简要提了,转头往屋外看去,“不知汤七娘子何时能来。”
“锦绣坊罗员外的妻子郑氏?”荀舫没问生意,拧着眉心道:“你当着众人的面给她没脸,便是让罗员外没脸......林裕和替你出面处置了?”
“他让庆喜送了郑氏回去,说是让我不要担心,他会处理好。”温屿说道。
“林裕和.....”
荀舫停顿下来,转而道:“我去过梁逊生的戏楼听过一次戏,估计戏都是他亲自所写,唱词绮丽,哀怨缠绵,借男女情爱抒发心中抑郁不平,很得读书人喜欢。你莫要与他开口便是价钱,生意,要尽量文雅些。戏服的价钱不会太贵,你莫要抱太大的期望。”
“我知道。巧绣坊现在的规模太小,我打算多添两个绣娘,手艺与黄氏差不多就行。接一些便宜的活,赚些小钱养梁牙人那边送来的女童。”
温屿说了句,生气道:“你何时去了戏楼,怎地不叫我一起去?”
“我是被拉着去听戏,林裕和给你亲自唱戏,你难道还没听够?”荀舫斜撇过来,冷笑道。
“林裕和的唱词太悲了。”温屿想到夜里的梦,闷闷不乐道。
“你别思虑过重,梁逊生戏楼的戏大多如此。世人多不如意,何来那般多的欢喜圆满。”
荀舫的话,透彻清醒。他默然片刻,道:“我昨日去了墓地上了柱香,去了我们坠河之处。那边的路宽敞平坦,坠河的事情一看就是荀柏故意为之。只要找到当时的车夫,事情就能水落石出。”
“你打算找荀柏复仇,还是你想回到原来的地方,找到回去的路?”温屿不禁一愣,怔怔问道。
“荀五郎,还有原来的温氏,这是两条活生生的人命,他们罪不至死。我想了结此事。”
荀舫望着外面雨蒙蒙的天,点头承认了,惆怅道:“我确实想去看看,究竟能否回去。”
既然他还在,就没能找到回去的路。温屿皱了皱眉,道:“以荀柏与张氏的性子,肯定错漏百出。找到车夫,只一点银子就能撬开他的嘴。关键之处,要是你复了仇,你便要回到荀氏。荀家就是一团臭污泥,沾上就甩不掉。”
荀舫道:“你与我有和离书在手,荀家已经彻底与你无关。就算我离开了,荀家也找不到你头上来。”
“倒也是。”温屿差点忘了和离书之事,笑道:“那就交给你了。”
荀舫看了她一眼,慢吞吞道:“到时候你与我和离的事情就会传开。”
温屿道:“传开就传开吧,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世上哪有万全之法,原来温氏的一条命,能替她伸张正义,我认为值。”
“真是难得!”荀舫慢吞吞道。
温屿无视他的嘲讽,指着画道:“快画我的十两银子!”
荀舫瞪她,道:“真是俗不可耐!”
温屿想抢白回去,陈玉娘匆匆走了进来,道:“东家,大门外面有个姓汤的小娘子来了,说是要找东家。”
听到汤七娘子来了,温屿浑身来了劲,蹦起来就朝外跑,边跑边束好乱发。
汤老夫人身边贴身伺候的老嬷嬷陶氏陪着汤七娘子,正站在大门外不安张望。温屿脸上堆满笑见礼,“七娘子来了,快请进来。”招呼完汤七娘子,又对陶嬷嬷笑,侧身让她们进屋。
两人进来,看到落满灰尘破败的厅堂,彼此面面相觑,掩饰不住地嫌弃。
温屿将两人的反应看在眼里,坦白地道:“巧绣坊被打砸过,之后一直没有开门。以前巧绣坊买卖一般,经过这一次之后,我痛定思痛,开始转变了思路。”
她走在前面,请两人去后院说话,面不改色撒谎道:“我阿爹以前是举人,我自诩读书人的女儿,不屑提金银阿堵物。人说置之死地而后生,吃过大亏之后,我开始反省,无论是谁,都要吃喝拉撒,端着读书人女儿的清高,实属不通世情,糊涂透顶。于是我开始着手画花样,重新做起了买卖。”
陶嬷嬷神色稍霁,道:“温东家倒是个明白人。”
“嬷嬷谬赞了。”温屿谦虚了一句,指着绣房道:“绣坊大门虽关着,活计却没断过。”
汤七娘子探头看去,见陈玉娘与黄氏在里面忙活。小院虽寒酸,收拾得干净整齐。雨落在青瓦上,桂花树叶绿得发亮,看上去很是宁静舒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