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0章

  何况温屿完全不计报酬,耐心细致,言语让人如沐春风。她从不直言人的缺陷,只会夸赞其优点,着重强调突出她们优点的设计。
  无论是谁,绣坊绣庄的人来请教也好,夫人娘子们请温屿给她们画几身花样也罢。她算着时日,只要忙得过来,都痛快应下。
  转眼间过了年,春闱来临。
  京城的三月依旧春寒料峭,正式考试的时候,甚至下起了雨。
  温屿穿了两件毛料衫裤,脚上套着鹿皮靴,外面穿着大衣,再裹了一身风帽。她手上捧着红铜手炉,站在廊檐下,望着冷冷的春雨,淅淅沥沥洒落。
  “这鬼天气,只怕是要有人冻坏了。”温屿不由得打了个寒噤,看了一会,转身进屋。
  荀舫穿了三件毛料衣衫,外面再穿了一件长皮大衣。这件皮大衣,是她在明州府做成,荀舫很是嫌弃,说是穿在身上累赘,重。听上去人面兽心,她在变着花样骂他。
  半夜里起来时,荀舫看到天气,嘴不硬了,主动拿出长皮大衣穿在了身上。
  再配上温屿给他的露指头外皮内毛手套,荀舫严严实实上了考场。
  要是再冷,温屿就没办法了。贡院不能点炭盆取暖,只能靠着一身硬气扛下去。
  春闱连考三日,三天都下着冻雨,到考试结束,被抬出考场的考生,足足有十五人。
  温屿只会背几句名诗词,圣人名言名语。对策论文章一窍不通。
  荀舫从贡院灰头土脸出来,回到屋中,脱下皮衣倒头就睡。她也不多问,专心画欠下的花样。
  考完之后,荀舫也不出门了。如在明州府那样,懒洋洋地躺着吃吃喝喝,悠闲地等着放榜。
  与上次秋闱不同,是温屿提前知晓了春闱结果。
  贡院门开的这天,关了一个月的考官与阅卷官员们各自归家。会试的贡士已定,考试结果出来,封存在了贡院,由官兵看守。
  阅卷的官员们当然亦知晓了结果,考生一共有两百七十名,他们并非人人都熟悉。因着温屿的名气,荀舫这个名字有好人都听过,回去告诉了夫人。
  最先是吏部高夫人派心腹来给温屿悄悄道喜送信,接着大长公主府,庆国公府也派人来了。
  不过,温屿硬是忍着了,未曾声张。
  荀舫这些时日过得太悠闲,悠闲得让她看不顺眼。暗搓搓等着他明日早起去看榜,省得他一天就知道吃吃睡睡。
  谁知,温屿第二天早上起来,荀舫还坐在堂屋,慢悠悠用饭。
  温屿看看天色,再看看荀舫,“今朝放榜,你怎地不去贡院?”
  荀舫慢条斯理吃着鸡蛋,道:“等吃完再去,不会拥挤,说不定半路还可能遇到报喜的人,省事。”
  “你就这么有信心?”温屿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无语地翻了个白眼。
  “我是有真才实学,并非异想天开。”荀舫神色平淡口吐狂言,温屿瞪了一眼他,走过去坐着用饭。
  “吃慢些......”荀舫见温屿埋头吃得飞快,劝了句,话语一顿,他笑了起来。
  “准备出去散喜钱了?”
  温屿掀起眼皮看去,呵呵道:“我们那里有一种犬,给眼睛看不见,出门行走不便的人领路,被称作导盲犬。还有一种犬,用来帮着抓坏人,叫做警犬。你很适合做这两种犬。”
  “骂我之后,高兴了吧?”荀舫掀了掀眉毛,任由温屿说完,反而笑着问道。
  “快点,等下人来了!”温屿干脆捧起碗,咕噜噜喝着熬煮的新鲜牛乳。
  “他们告诉你了?”荀舫顿了下,好奇问道。
  “你想知道?”温屿放下碗,笑嘻嘻反问。
  “想。拜托你告诉我。”荀舫顺着温屿,很配合说道,伸手抹掉她唇上沾着的奶皮。
  “就算你拜托,我也不告诉你。”温屿哈哈大笑,听到门外传来扰攘动静,使唤他道:“赶紧去拿钱。”
  荀舫眼含笑意,听话地去温屿卧房端了她准备好的框子,来到大门外。
  门外热闹盈天,前来送喜的官差,道贺的帮闲们,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林伯车夫他们都来帮忙,往外散喜钱果子。荀舫抬手与众人一一抱拳答谢,他将喜钱塞到官差手上,问道:“我考了第几名?”
  官差震惊得眼珠子都秃了出来,他当差这些年,送过无数次喜。从没见过,居然有考生不知自己考了第几名!
  “荀贡士,你考中了第二名。”官差呐呐说道。
  荀舫心中狂骂,不过他面上不显,抬手一礼道了谢。
  送走贺喜之人,大门前安静下来。荀舫回到屋中,闷闷不乐躺在榻上。
  温屿见状,挪了小杌子坐在他面前,伸手搭住他的脉搏。
  “你作甚?”荀舫歇乜过来,抬手挪开。
  “别动,我给你把把脉。”温屿按住了他。
  “我看你要如何装神弄鬼。”荀舫没动,任由温屿搭着他的脉搏。
  “嗯,恭喜这位郎君,是喜脉啊!”温屿一本正经说道。
  “滚。”荀舫被逗得笑起来,抽回了手腕。
  “秋闱第二,春闱还是第二,千年的老二。”温屿忍不住也笑了起来,撑着下巴问道:“可是很郁闷?”
  荀舫哼了声,正准备说话,温屿道:“我,温大东家,巧绣坊全大周第一!哈哈哈哈哈哈!”
  荀舫对着猖狂大笑的温屿,气得脸都青了。
  “还有殿试呢,你还有机会哟。努力吧,荀贡士!”温屿像是安抚小狗那样,拍了拍他的脑袋。
  荀舫一个翻身爬起来,伸手去抓她。温屿早有防备,已经飞快地跑了。
  望着她灵动的背影,荀舫停了下来,笑着骂了句。
  过了几天就是殿试,天气已经暖和起来,殿试是在皇宫进行,远比贡院要舒适。
  殿试只考一篇策论文章,半天就结束了。名义上由天子主持,有时候会到考场上来走一圈,点几个考生到面前去面圣。
  殿试分出五甲,前三甲赐进士出身,后两甲赐同进士出身。其中一甲三名,分别称作状元榜眼探
  花。
  江湖并非只打打杀杀,讲的是人情世故。一甲的名次也是如此,经过朝臣大儒们的举荐,最终由天子决定名次。
  考完之后,荀舫被隆庆帝传召,前去面圣,还赐了御膳。
  荀舫回来之后,温屿见他脸色有些沉重,不禁跟着心头一紧,问道:“听说你去面圣了,莫非你在陛下面前口吐狂言,冒犯了天子?”
  “神经。”荀舫学着温屿常骂他的话,说了一句,眉头皱得更紧。
  “去岁雪灾,有几个州府遭了灾。春上又有几个地方没下去,耽误了春耕。州府请求朝廷赈济,户部叫穷,逼陛下从内帑出钱。”
  荀舫简明扼要说了眼下朝廷中的情形,温屿虽不清楚朝政大局,不过直觉感到不妙。
  “自大周立国以来,只开过两次内帑。像是雪灾旱灾,年年都有,陛下岂能轻易开内帑赈灾。国库内帑之争,从立国之始就开始了。朝臣争不过陛下,陛下总要有所让步,才能平息朝局。管着内帑的内侍省的左班张都知,自小伺候陛下长大,他被参奏与民夺利,积累下巨额家财。危害乡里,逼得商户家破人亡等等。随便一项罪名,他都该被问斩。”
  温屿怔住,问道:“沈白卿呢?他是谁的人?”
  荀舫沉默片刻,道:“沈白卿是张都知亲信。”
  权势斗争向来兵不血刃,隆庆帝要将张都知推出来平息朝臣的怨气。内侍省彼此之间也斗来斗去,沈白卿等一众亲信,定会被牵连进去。
  “还有贵妃娘娘,贵妃娘娘有公主皇子。林裕和是娘娘的亲弟弟,是公主皇子的亲舅舅,陛下的亲戚,他应当没事。”
  温屿说了一大堆,不知是说给荀舫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荀舫说是,安慰她道:“林裕和没事,你看,我们住在他的宅子中,不还好好的呢,你别担心。”
  殿试张榜很快,两日后就揭了榜。这天天不亮,贡院前就开始守着看榜的考生。
  温屿这次未曾提前接到殿试的结果,她几乎彻夜未眠。半夜就起来,喊起还在睡梦中的荀舫,一道前去贡院。
  荀舫清楚温屿的担忧,要是他落榜,林裕和定会麻烦了,他亦跟着受到牵连。
  若是他榜上有名,他则会没事。至于林裕和会如何,荀舫也说不准。
  他没告诉温屿的是,林贵妃若只有公主,林裕和还会安稳些。
  到了贡院前,天刚蒙蒙亮。温屿与荀舫都没有往里面挤。他们站在人群外,静静望着逐渐由深蓝,变成灰白的天空。
  贡院前人越来越多,吵嚷又拥挤。随着贡院的门打开,官兵护送着礼部的官员们走出来,四周顿时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朝着贡院张榜处看去,温屿心提到嗓子眼,一瞬不瞬盯着官差拿着榜单的手。
  离得远,温屿什么都看不清。她看得太过用力,眼前逐渐变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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