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乖乖的贾琏走上前去,张三郎摸一摸手指,便知进学不久,手指上没有常年握笔留下的烙印:“你如今过来,可是想读书?”
“是的,外甥还是想好好读书的。”贾琏擦了把泪,“之前猪油蒙了心,让人哄骗了去,这一段时间苦读在家,只求舅舅能教上一教。”
张三郎瞧着贾琏的模样,有他妹妹七八分的长相,跟贾赦着实像的不多。
“你父母都是玲珑心思,竟生出你这么个榆木脑袋。”张三郎无语又好笑,“与我学只能学点学问,论人心还得跟你父亲学,甚得他一了百了,倒叫我无处去回敬他这些年的照拂。”
张三郎对贾赦,那是绝对没有好脸色的,当年信誓旦旦说要对他妹妹好一辈子,前些年跟他生母闹,把小妹夹在中间,到底小妹没受多少醉,后面离世得突然,贾赦无法接受,闹得再响亮,又有何用?
想着要报仇,把贾琏教养成这样,还说是他自己的选择,跟他赦大老爷无关,当真是一张破嘴怎么说都有理。
贾赦那点破心思不说人尽皆知,当年剩下的老人们大多都知情,义忠亲王都不如贾赦更嫡系,上皇抄家那么多户,却从未想过要动贾赦。
要知道上皇有多疼爱太子,几乎到时刻得拿着太子的衣服才能睡着,嘴上念叨着,心里挂念着,后头训斥他太过重权,罚得也多是跟着的人,对太子最终的不过是训斥。
换成其他几个皇子,哪个没被冷待过,就算跟太子争的那几位,如今也都圈禁起来,当年不过是磨刀石,磨到最后太子接受不了逼宫造反,上皇都只是说要罢免太子的头衔,亲王的头衔还是有的,依旧住着东宫,跪上十来日,也就过去了。
谁知道太子带着自家妻儿一道离世,上皇做这个皇帝太久,太子也做了太久的太子,太子本就比贾赦大近十岁,那时候贾赦连贾琏都有了,二十好几的人,太子差不多快四十的年纪。
瞧不到希望了,如今贾琏都二十多,上皇还好好活着,太子若活到现在,都要六十多岁高龄,还有什么争抢的必要。
贾赦是太子心腹里头唯一一个不知情的,也是唯一一个不要命想为太子报仇的,上皇疼太子疼到心眼里去,万般滋味,也不知该如何破解这样的困境。
直至今日,上皇的权欲依旧不减当年,贾赦的愤恨同样未曾褪色。
一个施恩勋贵,一个把勋贵往火坑推,大厦将倾不想着明泽保证,还上户部借银子筹备省亲,烈火烹油肆无忌惮,等宫里的娘娘失宠或者没了,早已远离朝堂,将手里最后那点资本都拿去赌下一任帝王是谁。
“是你家老爷让你来寻我的?”张三郎还是要确认一遍,“你家老爷准备让你走仕途了吗?”
“是的,老爷让我好好读书,莫要辜负他的期望。”贾琏老老实实躬身,“还请舅舅教我。”
“若在我门下读书,舅舅二字便无需再提,叫我老师即可,我也让你知晓我是如何教授的。”张三郎示意贾琏推他出去走走,“我走过大江南北,目睹过太多民间之事,圣上重才取士,话里辞藻不如胸有算计。”
“想碌碌无为平安在官场待着,眼色不可缺,若想节节攀升,气节名声不能少,你如今年纪,又出身勋贵,想要让人服你,书你要读得比所有人都好,不仅本经要学会,其余都需要一一通读,谁与你争斗,你都要做到胸有成竹。”
“你师兄几人中,家境一般的,从小苦读取仕,一本正经读完,剩余开阔眼界,邸报、朝堂之事,均要通透。”
“若家境不错的,想要成为名士,力压群雄的,从幼时起,便要刻苦,早一些比大多数人成才,十岁之前考中秀才,有个不错的名号在身,极为有利于此后的名望积累。”
张三郎说着经济仕途的事,讲着往后的选择,贾琏是勋贵,从来都只有一条路。张三郎为他举了个例子,就宁国府的贾敬,费力考上进士,依旧不被认可,优评也较别人难得一些。
所以,名望是进入清流的请帖,众人认可他的学问,自愧不如,次数多了,自会改观,想靠在官场上叫人信服,既无接触,又心生抵触,上下级关系明明白白的,谁会改观?谁又看得上他?
他们张家曾经辉煌,名声已达到巅峰,即便在野之人,依旧是大儒,无一不是进士,父母均不溺爱,从小苦读没有空闲,唯一清闲的时候,父亲会带着他们去四处看看。
形形色色的人,各种阴谋算计,朝堂的挟制手段数不胜数,唯一需要恪守的,便是欲望,若非上皇硬要父亲做太子太傅,他父亲是不会主动接触任何一位皇子的。
废太子与他们不亲近,一样逃不过上皇的清算,认为父亲未尽到教导之责,那也好过教导废太子逼宫要强,等上头需要之时,起复是顺理成章的事,唯独要守住残躯,等到那个时候。
张家全员流放,算不上多文弱的书生,在路上还有不少同窗徒弟接济,他一直在野,从未进过朝堂,曾经年岁最小,也格外叛逆,不愿意做这等沽名钓誉之事,躲起来做个普通儒生,寄情山水独来独往。
大厦将倾之时被从家中拖出,昔日好友尽皆消失无踪,人人唯恐沾染上谋反之事,无人照拂,多是唾弃之声,独自流放,这才伤了脚,不良于行。
贾赦找到他时,他几乎已经奄奄一息。
再见到父兄时,他们都放下往昔一切,各自隐于民间,或教书或与人做幕僚,总有自己的出路,并无对流放一事耿耿于怀。
这才知自己有多可笑,起起落落对于他们这等文臣实属平常,能留下个好名声,保全了家族的儿女,就还可以东山再起。
张家抄家之时,贾赦还是让他家军户偷偷将他家的藏书一一搬出来,这些才是他们家的底蕴,这个情他们家是认下的,虽然是因为对妹妹的愧疚。
贾琏默默听着,仿佛看见了当初鼎盛的张家,变成如今的普通门户,一家六个进士,老爷子还是一品太子太傅,内阁的阁老,桃李满天下。
做到他们这等地步,坚定保皇党是被允许的,可被上皇强迫站队,上皇又长寿,教导成年后依旧无法辞掉,更不让辞官,耗在家中,也阻挡不住被迁怒。
“想要写出有内涵有文采的文章,言之有物,说辞恰当,了解民生,精读律法,莫要急于求成,没有十足的把握,莫要去考科举,若要去考,必须要名列前茅。”
贾琏深深鞠躬:“老师,琏会好好苦读,不急于求成的。”
“现在也不适合你出仕,免得受到拖累。”张三郎又轻笑一句,“你科举之事还得有你父亲的同意,在我这儿学点学问,回家后,跟你父亲多学点人情通达,学点官场谋生,昔年的储君有仔细教导他,后期太子沉溺悲伤,太子党几乎以他为尊,他的实力不容小觑,名望同样不缺。”
贾琏愕然:“你说的是我父亲吗?”
“废话,只有你们宁荣二府,还有那些什么都不知道的才瞧不起他。”张三郎叹气,“我本最厌恶他的,他未进朝堂,却参与夺嫡,算计之深,让太子之位在后期依旧稳如泰山,若非太子自己受不了这等事情,也不会自己谋划谋反之事。”
有时候甚至想着,若是太子将谋反之事告诉贾赦,贾赦心知肚明,自会防备四王八公的救援,也能提前预防一切援兵,他学了他老祖母的周全,玲珑的心思也知晓人靠不住。
若是提前拿住那群人的妻儿,太子本就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摇摆之人一去,还有什么好挣扎的?上皇毕竟老了。
这些年上皇愈发怀念废太子,也是因为废太子被他培养得不错,是个合格的继承人,却也因为他,选择自尽身亡,他那个不周全的谋反,不过是厌了倦了,看天运在不在自己身上。
天运最终还是站在上皇那边,他便自尽而去,不给上皇任何寻求心安的余地,
也是个很有决断的人。
贾琏觉得他心里有很多话憋了多年,想说又不能说,天然的亲近让他推着舅舅在阳光下多晒一晒。
张三郎对他要求极高,甚至于比所有师兄们都要高,已经娶妻生子的年纪,不再是孩童岁月,管不着自己,便不要强求,碌碌无为也可过一生。
贾琏读书比过往一年更加用功,几乎是手不离卷,日夜诵读,模拟着字帖,力求每一个字都到位。
这般用功,倒让王熙凤和平儿看得心疼,不敢打搅,只一味给他准备东西补身子。张三郎要他练习的五禽戏也练着,身体有明显好转不说,精气神旺盛,读书也更有效果一些。
贾赦难得来看过他两次,见他读得认真,笑着摇了摇头,又走了。
黛玉将这一奇闻一并告诉了宝儿和薛元娘,薛元娘也震惊,贾琏这是又受了什么刺激?
眼瞧着贵妃省亲的日子越来越近,二太太终于走出院子,来到老太太那儿,哭着说知道错了,往后再也不会如此放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