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而这一天,无论明处还是暗处的任何人,都没有理由阻挡任何人去敬家去吊唁。
舒纯熙看见父亲示意她伸出手,就知道他应当早就在心里提前想好了。
舒怀宁紧接着用食指在舒纯熙的左手上写了几个人名,重复了两遍。
“如果你见到他们,就帮我问一句,‘云先河的水是否还向东流呢’。”
舒纯熙点点头,又将那几个人名在心里面默了一遍。
舒怀宁交代完这句,门外有人敲了敲门,提醒她探视时间就要到了。
舒纯熙便没有再耽搁,站起来,临走时还冲舒怀宁笑了笑。。
女狱的会见室。
舒纯熙一走进房间,杨曦就两步跨作一步,走到女儿跟前将她搂进怀里。
舒纯熙有些僵硬的嘴角,很快就缓和下来,乖乖地被母亲抚着发丝,又拍了拍脊背。
待到分开时,她又后退了一步,特意在杨曦面前走了两步绕了一圈,让她好好看着自己。
杨曦端详着面前的女儿,眼中的满意挥之不散。
她今天穿着一条浅蓝色的简约长裙,腰间系着极细的漆皮腰带,外面披着一条精梳纯羊毛的米色披肩,白色的高跟鞋选的是享誉国际的鞋履设计师尤静然最新一季的作品。
头发也保养得很好,人虽然是瘦了点,但还有精力认真装扮自己,那就证明她的心气还没有散呢。
她的女儿,不论发生什么事情,都应该保有一份体面和自尊。
拍了
拍舒纯熙的胳膊,杨澜又想到敬亭的事,颇为惋惜地叹了一口气。
“敬亭的事,你要节哀。还有,之前车祸你也受了挺重的伤吧?都养好了没有……”
舒纯熙扶着杨澜,走到桌旁坐下,应答着母亲的问话。
“父亲让我问候你。”
眯着眼睛笑了一下,舒纯熙告诉母亲,自己刚刚已经去见过父亲了,还谈了点事情。
杨澜笑了笑,想了想,又问:
“你现在住在敬家?”
“嗯。”
“那之后,你有什么打算?”
这些事,丈夫应该给了建议,或者有了安排,但杨澜并不打算立刻问女儿。
自从入了狱,从忙碌的工作生活里抽身后,她的心境也有了变化。
现在,她其实更想听听女儿的想法。
“后面,应该不能再在敬家住了吧,也没法回波利市,那就……看看能不能再婚吧。”
舒纯熙没有不好意思,大大方方地说出来,还笑了下,又问母亲,
“你那儿可有明路,帮我指一条呗?”
“好呀,都直接开起这种玩笑来了?”
杨澜作势抬手要打她的样子,被她躲了过去,母女俩闹了一小会儿。
平复下来后,杨澜拧起眉头。
现在他们家的情况,若让舒纯熙一个人流落在外,她跟舒怀宁都不可能放下心来。
虽说女婿刚去世没多久就琢磨着让女儿再婚,听起来多少有点不留情面了,但非常之时,也只能行非常之法了。
就连敬亭也没能完全护得住她,反而搭上了自己,可见女儿的安危依旧是个不容小觑的问题,亟待解决。
思来想去,杨澜还真的给舒纯熙说出了几个人名。
舒纯熙这才知道,原来母亲也是在见她之前,提前想好了这些的。
一想到为了这来之不易的会面的几个小时,父母竟然都为她做了筹谋,心里不禁一阵泛酸,但那是带着暖意的。
“这个宗正呢,和我们杨家是关了点亲的,真要论呢,你得叫人家一声表哥,不过你放心,早就超过三代了,结婚也是合法的。”
“还有之前你见过的刘阿姨家儿子,刘阿姨是妈妈的大学同学,他儿子也很优秀,好像是在江大教书呢。”
……
杨澜拉着她的手说了好几个人,却看见女儿的脸上的笑越来越勉强。
最后她不得不停下来,瞧着舒纯熙的神色,悄悄地问:
“你可是觉得他们不会同意?这你不用担心,妈妈既然跟你说了,那心里面也是有数的……”
舒纯熙反过来握住杨澜的手,委婉地说:
“妈妈,我现在这种情况,跟人家是不合适的。”
家里面是这样的情况,她也已经结过一次婚了,人家为什么要冒着风险娶她呢?
没有任何道理的。
她虽要为往后筹谋,但并不着急,还不到痴心妄想、与人为难的程度。
若让舒纯熙自己说,找一个远离南省权力中心的中立派,嫁得远一些,最好也是二婚的,是比较理想的归宿了。
杨澜看着眼前的女儿,明白她的意思。
不禁想,若是在两年前,她哪里会考虑这些事呢?女儿确实是长大了,但也是被迫才成长的。
她扭过头擦了下眼睛,温柔地笑着,道:
“那怎么了,我女儿也很优秀的。
而且,你别把事情想得太复杂了,你父亲那个人,一定是觉得必须得有个能庇护你的人,才能帮你挡住明枪暗箭。
但你们有没有想过,你越是要寻一个能庇护你的人,那些人就越担心,越不能放过你。
相反,如果你嫁到一个寻常人家,没有任何的助力,说不定还真的能避避风头,于你反而更有保障呢?
纯熙,政治斗争有时候像是覆在茶碗里的浮沫,未必就会搅动底下的这些茶叶。”
舒纯熙手上还有舒家在海文洲的资产与人脉,嫁给一个寻常人家并非没有优势。
而对方虽然不会给她任何助力,却能帮她向那些人证明,她不再是会给那些人造成危险的存在,她没有要联合什么人,也不会再怀有翻案报仇的心思了。
这样一来,说不定她还能好好过往后的日子。
“纯熙,你心里不要有太大的压力,其实妈妈心里面清楚,有些事并不是你一个人能扭转的,我们不能单单指望你。或许你过好自己的生活,就已经是我们最大的宽慰了。”
舒纯熙在杨澜的这句话里,缓而慢地凝滞住了思绪。
第7章
她抬起头,看着说完这么一大段话的杨澜,她脸上带着平静柔和的笑容,心里是真的这么想的。
心里像是攥紧了一颗柠檬,汁水四散,舒纯熙有点恍惚地回忆起来,家里出事的那一天,父母同时被带走的时候,父亲朝她投来的那个眼神。
一向沉稳的目光里带着强行压抑着的镇定,跟她交代的最后一句话就是,
“纯熙,去找敬渝,你必须立刻嫁给他。”
她听了父亲的嘱咐,从舒家带走了父亲交给她的东西,立刻就去找敬渝了。
然后,那天被她视为这一生当中最为耻辱的一天。
原本心里最为亲近与依赖的男人,他的沉默以对,在她看来与背叛根本无异。
她已经不欲回想了,思绪就这样在脑海里硬生生转了个弯。
好在,现在的她已经不复当初那么稚嫩了。
那样的情绪牵动,好像已经过去很久了,如果再有一次面对那个人的拒绝,她应该不会再有那么激烈的反应了。
当时的情况,提前婚期,立刻嫁给她的未婚夫,应该是所有方案里面,父亲最理所当然想到的那一条。
但是,本就不是非他不可。
人尽夫也,父一而已。
舒纯熙早就看清了。
她冲杨曦扬唇笑了一下。
“我知道,妈妈你别担心了,我会看着办的。”。
离开新安监狱,回到敬宅回到房间,舒纯熙全身的力气被彻底抽干净了。
挺着身向下趴在床上,面埋入罩着淡粉色真丝被罩的被子,闻到晒过太阳后被子里散发的气味,心道一声久违了,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这一觉睡得黑甜,舒纯熙于熹微的晨光里睁开双眼后,意识逐渐恢复了清明,手向旁边一摸,发现自己现在正躺在被子下,正卧着的姿势。
她怎么记得昨天,她是趴着横睡在床上的,连被子都没有盖啊?
疑惑地皱了一下眉,她看向自己身上还没有换下的连衣裙,下了床。
拿起衣架上的一件毛衣外套裹住大半个身体,她几步走到阳台前,“哗啦”一声,把玻璃门推开一个小口,侧身从缝隙里走了出去。
晨间的冷空气扑面而来,她吸了吸鼻子,目光扫视一眼显然已经苏醒过来的这座庄园。
今天就是敬亭的葬礼,所有人都起得很早,严阵以待接下来一整天的安排。
没有在外面停留太久,她便转身回到房间。
打开衣柜,右手边第一件衣服是她早就提前拿出来准备着的,家里的佣人已经帮她重新熨烫过了。
舒纯熙将没有多余装饰的黑色长裙取了出来,挂在衣架上,然后才进了洗手间。。
敬亭的葬礼办得声势浩大。
敬宅极其罕见地在这一天门户大开,开放约八十公顷的整个庄园,另外收拾出来两栋供客下榻的副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