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许多事江曜已是记不得了,他甚至不记得他娘的模样。
  他只记得最难的日子,便是和野狗抢吃的,有一顿没一顿的。
  而江池生,就是他的名字。
  再一晃眼,小姑娘俏丽的玉脸已来到了他跟前。
  姬时语将椅子搬了过来,离得近些,她周身的玉兰花香清晰可闻。
  “江池生,我二姐早上定是来欺负你了,你不肯说,我都知道。”
  姬时语软软糯糯的嗓音,抚平了江曜回忆起时的痛楚,“但你别怕呀,你是我带回府的,不论谁都不能欺负于你,我保证。”
  江曜眼里闪着冷意,姬时语却如哄孩子似得,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背,她的话音宛如轻柔的羽毛,“大夫说了,你的耳聋很快就能治好,腿伤呢,你只要乖乖听话,也不会太难,所以……”
  姬时语又说得郑重了些,“你要听话。”
  这已是两人接触已来,她说的不知道多少个“听话”了。
  末了,见少年安静,姬时语上手,想摸摸少年的脑袋,可凝到他未洗的脏发,又改为轻轻摸了下他的手。
  江曜看到了她抬手的停顿,有些确信,这忠义侯府的五小姐,是真拿他当小狗看的。
  他垂首,狐狸眼阴郁冰凉。
  第5章
  江曜当过狗。
  他的娘死的早,村里人又不愿接纳他这个外乡诞下的孤儿,江曜过了一段猪狗不如的日子。
  从野狗口腹抢来的剩饭剩菜,江曜会在一番争夺之后,吃得香喷喷的。
  他不知归处,不知去往何方,只能四处流浪。
  江曜到了凉州城内,终于还是成了城郊的一名乞儿。
  天地为铺,四处乞讨要食为生,那时候他还想着,这样的日子也许就是他这辈子的尽头。
  可是有一日,江曜被人连绑带捆的带到了一处院落中,有个胖婆婆让人给他洗了身,换了新衣裳,又送来了一碗热腾腾的肉丝面。
  江曜
  第一回吃到干净的吃食,全身心都感到了温暖,胖婆婆笑眯眯地说:“你这小娃生得还挺俊秀的,就留在我这里吧,有吃有喝的。”
  食物的香甜太过诱人,又或是江曜不愿再回到那似野狗的日子,他抵不住诱惑,点了头。
  胖婆婆很是满意。
  而后他被分到了木屋的住处,里头有许多与他年龄相仿的男孩,有人就问了他,“你自愿来的?”
  江曜不明白何意,但还是点了头。
  “你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你这模样,老鸨要养你当清倌花魁啊。”
  江曜什么都不明白,无人教他世道,更无人教他自保。
  那是凉州城内最有名气的少年花楼之地,清倌孩童一个赛一个的貌美,只要权贵官人们想要,何样的孩子都能寻来。
  而被养了一段时日的江曜终是显露了他出众的样貌,唇红齿白的十岁孩童,是最惹眼的存在。
  他眉眼那股自带的孤傲与凛冽,引来贵人们蠢蠢欲动的狩猎之欲。
  这样的玩意征服起来才有意思,不是吗?
  到处都是令人厌恶的脏话,江曜明白了自己哪里是到了温暖乡,这里根本就是比狗窝还不如的豺狼虎豹巢穴。
  更没有胖婆婆真心善意的肉丝面,有的只是见他容貌惊艳,又是孤身一人,倌子的老鸨抓了他养着,只为了倌子生意数不尽的银子。
  而他这个十岁的孩子,养好了便要去接客。
  老鸨肮脏的嘴脸到死江曜都忘不掉。
  江曜拒不接客,
  第一回尝试逃跑,被打断了一条腿。
  “你敢跑!敢跑另一条腿我也给你打断!”
  老鸨面无表情地举起鞭子,鞭笞雨点一般,尽数落在了江曜的后背,每一次的拒客,换来的只有更猛烈的鞭打。
  伤口愈合了开,开了再愈合,血色的后背痛得江曜好想死,无数个难眠的夜,他仰着头望月。
  他要走,他必须走。
  江曜拖着血淋淋的身体,以一条腿为代价逃了出来。
  凉州城他一刻不敢多待,连夜便出城往更远的城逃命,江曜精疲力尽,多日没能进食,饿得他眼前生了幻想。
  似乎是他的娘亲,她温柔地浅笑着,喊他一起回家。
  娘——
  江曜艰难地爬行,有人将他扶起,又从前方不远处的粥棚取来了热乎的热粥。
  他又得救了。
  在粥棚附近讨食的日子安逸了下来,江曜听人
  说,搭设粥棚的主子,便是城中太守府的夫人。
  那位慈眉善目的夫人每逢十五都会来粥棚瞧上一眼,是再和善不过的人。
  江曜没有意动,而第二个月的十五,他见到了那位太守夫人。
  本不想有半点接触,可贵妇还是走近了他的身边,她心疼他的伤痕累累,让家仆们带他去往太守府医治身体。
  太守夫人笑着说:“还是得给你寻一个避难之所啊,跟我走吧,好吗?”
  江曜想要拒绝,可身侧围满了人,数多乞丐们跪地感恩太守夫人心善,他就这么被驾着上了车。
  太守府可比花楼要警备森严,四处都是巡逻的护卫,府邸大而幽闭,江曜想逃,可一时之间又摸索不出方向。
  贵妇当真找了大夫来给他看治,又好生将他养在别院。
  尽管如此善意对待,江曜的防备之心从未消除。
  在太守府相安无事的过了两个月,江曜连府内有几处狗洞都铭记于心,眼见后背伤口彻底结疤,他有意趁着月黑风高之夜出逃。
  便是这一日,太守府之内突增一倍之多的府兵,打得江曜一个措手不及。
  更火急火燎的是,还不等他想到对策,太守夫人就让人将他抬去沐浴,换上了轻薄的长衫,她转手将他送到了她的夫君,那位百姓眼中青天大老爷太守大人的房中。
  这一对善爱百姓的太守夫妻,背地里却做着如此下作的勾当!
  “老爷真看上了你,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太守夫人望着他的目光有慈爱还有森冷的恨意,她还是那样善意的笑,“太守大人能选中你,是喜欢你,你需得感到荣幸,知道吗?”
  “事出有因,老爷想疼你,过后不论怎样,你要记住,都是老爷宠爱你才如此对待。”
  江曜被带到了黑屋之中,太守夫人留下最后一句话,“哪里也不许逃,不准反抗。”
  这哪里是菩萨,分明菩萨面下是阎罗心。
  原来这太守大人嗜好娈童,太守夫人见他容貌好,这才带入了府。
  江曜一介孤儿插翅难飞,一旦事成,天知地知外人不知,全当无事发生。
  江曜才是恨啊!
  少年蓄起杀意,太守刚踏入屋门,趁着夜色朦胧,江曜打碎了桌上的茶碗,径直用那锋利瓷片划破了他的喉咙。
  漆黑的夜,唯有房中凄厉的惨叫,与一名就着夜色出逃的少年。
  江曜庆幸太守办事的时候驱离了伺候的人,才给了他得以喘息逃生的时机。
  他没让人得逞,凭着对太守府的熟悉,很快江曜就从一处偏僻的狗洞钻了出去。
  江曜更不敢多留,又是一次连夜逃命,从此往后,任何人在他眼中都是吃人的鬼怪。
  来到辽城,江曜备受挤兑,接连受了无数乞丐们的拳打脚踢,腿伤未好全又被打断了腿,头颅被摁着撞在墙壁,半边脸鸣鸣作响。
  江曜聋了半边,也瘸了半边。
  这些年飘零的日子,江曜明晓一个道理。
  温柔和善的漂亮女人,他不能信,非常。
  他是当过狗,可他绝不会容忍被人玩弄。
  江曜弄清楚了姬时语是忠义侯府的五小姐,那日她的母亲,带他回府的舒氏便是忠义侯府的当家主母。
  不过是杀个人,眼前这手无寸铁之力,还身带病气的娇弱小姑娘,都不要他取来刀剑,光是一个扼喉,就能送她上西天了吧。
  只是若杀了姬时语,忠义侯府不会善罢甘休,他铁定逃不过官兵追捕。
  江曜思索着,慢慢的,隐去了眼底的杀气。
  萍柳拿了饭菜回来,姬时语早饿得不行,双眼放光抱着一碗蘑菇瘦肉豆腐羹吃的喷香。
  她怎么都想不到,床榻那面的少年,一双狐狸眼之中盘算的是,如何杀了她,再从忠义侯府逃脱。
  姬时语吃了一碗豆腐羹,舔了舔唇边的油渍,又扬着小脑袋管萍柳要另一碗,“还要!”
  萍柳很是无奈,她本以为自家姑娘要两碗,是打算分给江曜一碗,没想到她这样贪吃,吃了一碗还要第二碗。
  姬时语捧着碗,小口小口啜汤,白白的脸蛋一鼓一鼓的。
  她吃东西时专注又欢快,江曜只是用余光瞥她,都觉着那东西美味至极,自己似乎看饿了。
  吃饱喝足,萍亭这时折回,禀报道:“小姐,夫人已请了林大夫过府,您得回去一趟。”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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