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明明刘封才是那个位于低处,仰视着周媛之人,他却好整以暇地看着居高临下的周媛,没有一丝慌乱。
  周媛闭上了双眼,眼前更加漆黑,可是心中却更透亮。
  既然逃不走,那就不逃了,求生不得,不如再奋力一搏,只求死,就没这么难了吧。
  她忽而睁开眼睛,看向了刘封的身后。
  河水汹涌,不断拍打着岸边的碎石,吼叫着向东而去。
  既然河水向东,那就是能将她的尸身送回家的,对吧。
  下一瞬,她拔腿冲向了河水,眼神从未如此坚定。
  河岸就在眼前,她纵身一跃。
  马上就解脱了!
  她想。
  可是,身体并没有被寒凉的河水包裹,而是被一双铁手禁锢。
  周媛睁开眼睛,恳求道:“刘封,让我去死都不行吗?”
  “死?”刘封像是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周媛,这么久了,你还是这么天真,死了有什么意思,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有了,我要你好好活着,看这接下来的三年,你是如何‘活’的!”
  话音一落,刘封拽着周媛的双手就要拖着她往回走。
  不,不行!她不要回去,不要再被人当做一个物件,与其被人折磨,不如死了干净!
  周媛用尽所有的力气去挣扎,她将这次当做她最后的机会。
  不知是哪来的力气,她竟然挣脱开了禁锢着她的那双手,然后拼尽全力狠狠推了一把刘封。
  然后,她再次看向了汹涌的河水。
  她终于可以解脱了。
  “扑通——”
  随着一声巨响,水花四溅,周媛的双眼被水蒙住,一时没了视线。
  “救命——”
  周媛揉了一下眼睛,一下子愣在原地。
  方才还站在她身前的刘封,此刻正在河水里奋力扑腾着。
  此处是一个大坡,周媛在上,刘封在下,这才让她的那奋力一推加上了惯性。
  “周媛,救......救命!”刘封呛了一大口水,话都说不连贯了。
  周媛看着刘封因为慌乱而胡乱挥动的手臂,下意识伸出了双手要去救他。
  一个大风吹来,河水一下子没过了刘封的头顶,卷着他的身躯向着河水的下游而去。
  周媛沿着河岸跑着,捡来了一个长树枝,向着刘封递去。
  刘封看到了希望,奋力地够着那个能救他命的树枝。
  马上!马上就能够到了!
  还剩一寸!
  半寸!
  可是,就是这短得不能再短的半寸,他却如何也不能再缩短了。
  就在这时,一个闪电打来,周媛的神情骤然清晰。
  她静静地看着河水中的刘封,忽然笑了,她就这样一直递着树枝,却始终保持着那半寸的距离,一直跟随着他漂流的轨迹。
  “周媛......求你,求求你......”
  刘封奋力冒出了半个头,喊出了这一句。
  周媛饶有兴味地反复咀嚼着这几个字,笑了。
  “人啊,不过是两条路,一为活,二为死。死是最简单的事,一脖子吊上去一了百了,可活着却不容易。这活法有很多,苟延残喘是一种,说出来也算是活着,就是苦了自己些......或许,等一等,说不定就有了机缘,能让自己好过些。不过,首先还是要自己想好了,想定了。”
  周媛的耳边回响荡着那日刘家主母,刘封之妻孙氏对她说的话。
  字字清晰,震耳欲聋!
  她一点一点收回了手中的树枝,也掐断了刘封最后的希望。
  风暴袭来,一个大浪拍去,刘封连挣扎都来不及,瞬间被河水吞没。
  周媛的笑停滞在了脸上,只盯着河面。
  没过多久,一个臃肿的黑色身影漂浮在了水面之上。
  他的身躯随着水流的涌动时上时下,河水啃食着他,送他向东流去。
  周媛手上似乎脱了力,长长的树枝滑落在地。
  她看着河水波涛,觉得上天好像和她开了个很大的玩笑。
  她没死,他却死了。
  一道白光劈在她的脸庞,雨水冲刷掉了她的表情,让她分不清滑过脸庞的,究竟是雨水,还是泪水。
  周媛收起情绪,慢慢的,只留下麻木。
  她转身离去。
  蓝紫色的衫子在漆黑的山间夜里,像极了鬼火。
  惊雷炸在了西山上空,大雨冲去了所有的痕迹,有些东西,被永远埋葬在了这个雨夜。
  深山,河水。
  视而不见,无人问津。
  “后来,我找回了我丢失的那只绣花鞋,雨水那么大,很快就冲洗干净,看不见上面的一点
  污泥。哦,对了,我还回到了那个破屋,把刘封放在地上的那把伞也扔到了河里。”
  周媛喃喃道。
  “我凭着记忆,跑回了那个小院,找到了放在正屋的门锁,把院门从外面锁住,然后爬上了院子外的那棵大树,再顺着树枝上了院墙,跳进了院子里。”
  周媛忽然笑了,“那棵树啊,院子里的人是够不到的,只有从院外才能爬上去,我那时就知道了,这是上天在帮我啊。”
  “然后,我就回了正屋。第二日,刘屯醒来看到了我,我告诉他,昨晚正屋的房顶漏了雨,老爷没法睡了,他自己一个人带着雨伞出了门,说是要去于管事处,怕我跑了,还锁上了院子,我在屋里将就了一夜,醒来后就来到了院子里,想要打水烧水喝。”
  “那么大的雨,很快就把我身上淋透了,谁也不知道,我身上的衣衫昨晚就湿透了,更没人知道,我出去过。”
  这时,周媛脑海中闪过一个瞬间,那是她跳下院墙,小跑回正屋的时候,左侧后方有一道似有若无的视线,太轻太快,以至于她猛地转身去看,根本没有。
  只不过是她的错觉。
  卢月照忍着眼中泪水,轻声问道:“媛媛,你有收到我写的那封信吗?”
  卢月照和裴祜成婚当日,周媛曾答应回去之后给卢月照写信,可是卢月照却迟迟没有等到,她在给马大娘送鱼后,就将信写好送出,可是,她依旧没有等到周媛的回信,更不知晓周媛是否看到。
  回忆再次向前,周媛想到了那天,那是改变她命运的一日。
  “那天临近傍晚,我收到了你的信,我想了许久,还是提笔给你写下了回信,只不过,没有机会寄出去了。”
  因为当晚,她就被自己的丈夫典卖。
  “梨儿,可笑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周媛忽然笑了起来,只不过笑中带泪,更像是在哭,“那时候,赵子路已经几日没有归家,从我公婆犹豫的眼神里,我隐隐知晓他应该是出了事,可是,我还是骗自己没关系,他只是在朋友家吃多了酒,多玩儿了几日而已。于是,我在给你的回信上写了‘一切都好’,心中还期盼着他能早日回来......他走的时候还说,回来时要给我带我最爱吃的冰酪。”
  她等啊等,那几个夜晚,她几乎彻夜未眠,无时无刻不在担心着他。
  可是,她等来的是什么呢?
  是自己心爱的丈夫亲手将自己推入了无尽深渊。
  想到那日的自己,周媛竟觉得恍如隔世,可是,明明才过了十几日而已,怎么她和赵子路就之间就变成了这样呢?
  “我和清明见过赵子路了。”卢月照缓缓开口。
  周媛心中突然被一根针刺了一下。
  “他......被骗他的人打断了一条腿,没了一只胳膊,心智也有些不清了,恐怕......活不了太久了。”卢月照说道。
  听到赵子路的消息,周媛心下反而松了口气,似乎有什么东西,被她放下了。
  “这不是他自作自受吗,怨不得别人......”周媛的嘴角带着嘲讽。
  或许,等到赵子路身死的那一刻,她才能将这件事真正埋葬。
  只是,这伤口太深,需要时间去填平,至于所留的疤痕能不能消失,就不得而知了。
  “几个月前,我们三个还在一起感叹梅花姐的遭遇,她男人刘大柱就是因为赌钱而被梅花姐赶出了家门,只是没想到,最后家破人亡的人会是我。”
  周媛眼眶湿润,她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再睁开之时,眼中已经没有了泪花,只是定定地眺望者前方,那是——东边。
  东乡,东庄村,她的家。
  这样说来,她其实也不算是一无所有,至少,她还有爱着自己的娘亲。
  此刻,东方既白。
  “媛媛,我们回家吧。”卢月照眼中含泪,握住了周媛的手心。
  周媛看向卢月照,点了头。
  裴祜付过钱,看着所雇之人骑着毛驴向着西边而去。
  借赵惠萍的毛驴已经还去,裴祜骑着卢家的马,卢月照和周媛坐在顺路的马车上,一同向着东庄村而去。
  一路山风景变换,三人的心情总算是没有之前那般阴郁了。
  只是,越靠近东庄村,周媛脸上反而没有刚踏上回家之路时充满希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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