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咦,这里何时也安了石桌石凳吗?”张庄敬看着不远处梨树下问道,“上次来时,我记得还没有。”
  “是,这是前两日刚放在这里的,虽说已入盛夏,可晨起以及傍晚之后还是有微风,多少凉爽些,我不习惯一直闷在屋里,带着旂儿出来坐着透透风也是好的。”
  “我记得,东庄村先生和你所居上院之中的梨树下也有这样的石桌和石凳。”
  卢月照点头。
  “那正好,我便将这包袱里的东西先放在这石桌上。”
  方才卢月照站得远,没仔细看,原来张庄敬带来的这个包裹竟如此厚实,差不多要比上冬日盖着的棉被了。
  包裹被打开,露出了里面的东西。
  里头是一个大西瓜,甚至还冒着白气,卢月照低头,原来是因为这西瓜周围还放着许多碎冰,有些碎冰已经开始化了,包裹里面一片湿润。
  “这,竟然是冰镇的西瓜吗?庄敬哥你从哪里买来的?”
  卢月照有些惊讶,主要是夏日的冰的的确确很少见,皇宫内有专门存冰的冰库,皇亲贵胄,高官显贵家中也有小型的冰库备着夏日用,剩下的百姓那便只有富商才能用得起,因着冰是要冬日储存,夏日取出的,这样的成本可不是一般人家能够付得起。
  “最近刑部公务繁忙,乾王体恤下属,命开冰库,冰了好些新鲜水果送来,人人有份,我便把我那份的西瓜给你带来,剩下的已经命人送到家中孝敬母亲。”
  “乾王?”
  卢月照满脸震惊,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这和她接触到的乾王是一个人吗?
  “是,乾王贤德,无人不服。”张庄敬认真说道。
  “嚇——”
  卢月照哑然失笑,眼见着对面的张庄敬看着自己这副样子疑惑不解,又马上说道:“我......知晓乾王贤德,只是没想到......竟如此贤德爱民,是我的福气。”
  “啊?”张庄敬不解。
  “没事,多谢庄敬哥。”卢月照展颜道。
  言罢,香雪端着一个坛子出来,随后便又进了正堂,留院里的两人说话。
  坛子里装着的是卢月照昨个儿熬的酸梅汤,放在井里一直冰着。
  “我至今还记得卢先生做的酸梅汤的味道,夏日从水井中取出喝上一碗,当真解暑,后来我也喝过不少酸梅汤,却再也没有那时候的味道了。”
  “那你快尝尝,这手艺还是爷爷教给我的,看看有没有你少时的味道?”卢月照笑着说道。
  酸甜果香入喉,冰凉的触感从舌尖蔓延,夏日的暑气与奔至此的匆忙瞬间消散,有那么一瞬间,张庄敬彷佛回到了千里之外的东庄村。
  夏日傍晚,微风拂过,梨树下,他手里捧着一卷书,看得入迷。
  忽然,肩膀传来温软触感,他偏过头,正对上一双含笑眼眸,粉面桃腮,恰似春日山桃。
  “庄敬哥别看啦,天色暗了,再看伤眼,先把酸梅汤喝了,爷爷说饭快好了,等吃过饭后,你再回下院屋子里,点上灯读书就不会伤眼睛啦!”
  卢月照盯着张庄敬的眼睛,继续说着:“庄敬哥,你的眼睛这么亮,像是有星星在里面,可不能把眼睛读坏哦,那样就不好看啦!”
  少女嗓音稚嫩俏皮,此刻正笑着,他有些看入迷。
  她不知晓,他也从未说过,这抹笑容,是他枯燥甚至有些灰暗寒窗求学时的唯一一抹光亮。
  晚风吹尽朝来雨。夕阳烟树。万里山光暮。[1]
  她才是他的星。
  “幸好那时有你。”
  “有我?”
  “是呀,有你......为我端来酸梅汤。”
  张庄敬看着卢月照的眼睛,想要望进那一汪春融。
  “梨儿,他......对你好吗?”张庄敬开口相问,“我知道我不该问,人都已经不在了。可是,我还是想知道,他待你好吗?”
  这是他自从去年收到那封回绝与自己婚事的信件后,就想问出的话。
  只有亲耳听到,他待她好,自己才不至于那么遗憾。
  因为......
  明明自己才是那个最先遇见她的人啊。
  卢月照神情微愣,她没想到张庄敬会突然问她有关清明的事。
  “说实话,我不记得了,我怀着旂儿大月份时受过一次伤,碰到了头,怪的是醒来后,什么都记得,偏偏忘了清明这个人。若不是旂儿,若不是东庄村的乡亲们与我说起他,这个人就好像从未在我的生命之中出现过一般。”
  她默了一瞬,继续说着:
  “不过,我想,他待我是好的,至少我一定很爱他,否则,我不会将我的后半生许给此人。”
  忘了,也好,至少没那么伤心。
  这句话不止东庄村的乡亲们同她说过,她也是这样劝自己的。
  张庄敬此刻眼中满是震惊,他只知晓梨儿的夫君意外去世,但从来不知她竟忘记了与他的一切。
  如果说少时的感情朦朦胧胧不甚明晰,可如今他再见梨儿方知,那颗曾埋藏于他心间的小小种子,就在再次与她相见的那一刻破土而生,生长之速度连他都始料未及。
  可他害怕梨儿依旧对那个男子念念不忘,恐一时难以再接受旁人,而如今——
  她已忘却和他有关的一切,这样,也好。
  东宫端仁殿内,灯火通明。
  放在桌案上的晚膳迟迟未动,已经热了两回,现下看着又凉了。
  东宫大太监吉庆看着着急,殿下迟迟不吃东西这怎么成,朝廷之事这么多,哪里是能处理得完的,可殿下这身子可不能熬坏了啊!
  吉庆原本是裴祜父皇孝章帝的心腹太监之一,后来被孝章帝赐到了东宫。吉庆比裴祜年长了整整二十岁,说句僭越的话,他是看着太子殿下长大的,后来裴祜“身死”,先帝孝怀帝即位,他这个前太子的心腹太监被寻了个由头打发到了直殿监,干起了里面最底层太监才做的洒扫活计,日日加以磋磨,幸得当时的皇太后,如今的太皇太后怜悯,便将他调到了她自己宫里,要不,他哪能活到殿下回宫。
  如今,吉庆仍旧是东宫的大太监,因为乾王摄政,日日入宫,常常就近处理政事,还住在他为太子时的东宫。
  这不,天都黑透了,殿下今晨散朝后见了一日的大臣,现下还在批折子,连饭都没顾上吃一口。
  唉,吉庆叹息,蹑手蹑脚地将桌案上的晚膳撤出来,“赶紧的,再吩咐小厨房做新的来!”
  “是。”小太监应声。
  这么一桌子菜,热了两回,殿下不能再吃这些个不新鲜的。
  “呦——”吉庆看见来人,“陈大人,你可算来了,快好生劝劝殿下,好歹先吃一口,这长久用膳时辰不规律,是会伤脾胃的啊,这要是让太皇太后知晓了,把我这颗头砍了也赔不了殿下的一根汗毛啊!”
  陈宇看了看端仁殿内明亮的灯火,“公公言重了,砍谁的头都砍不了公公的头啊!只是,难道太皇太后忧心了?”
  “哎呦喂,可不是嘛陈大人,娘娘慈母之心,就方才还着欣枝姑姑来问呢,问我殿下可有按时用膳。你说说,我能对着娘娘扯谎嘛,这不,只能实话实说了。”
  吉庆为难得五官都扭曲了。
  太皇太后徐氏乃孝章帝的第二任皇后,并非裴祜生母,但徐氏亲自抚育少时裴祜,视如己出,二人和亲母子无甚区别。
  徐氏派来亲自过问裴祜饮食的欣枝姑姑,是她自幼相伴长大的侍女,一路陪着她到如今。
  “公公不必忧心,殿下能明晓娘娘之心,我一会儿也劝着些。”陈宇说道。
  “有陈大人这句话,我这心里也终于有了底儿。大人快请进,殿下在内等待!”
  陈宇步入端仁殿内,在裴祜身旁停下,抱拳道:“殿下,属下这边一切正常,暂时没有特殊之处。”
  裴祜执笔在奏折之上行文,笔墨苍劲,像是没有听到陈宇的汇报一般。
  陈宇默默立在一旁,等着裴祜的吩咐。
  吉庆忽然进殿,身后跟着一个小太监,小太监手里拿着一个食盒。
  “殿下,”吉庆轻声道:“太皇太后方才亲自下厨,为殿下做了清炖蟹粉狮子头和百合芦笋两道菜,这可都是殿下自幼爱吃的,这不,让福子送来了。”
  裴祜抬手,吉庆一看立马接过食盒,将里面的两道菜小心拿出,放在桌案一侧。
  很快,裴祜批完了手中的这道奏折,放下毛笔。
  吉庆眼疾手快,迅速将奏折归拢到一旁,将两道菜放在了空出的位置上,再将银箸摆好。
  裴祜拿起银箸,慢条斯理地开始享用。
  吉庆站在一旁,总算是松了口气。
  要不还是娘娘的话好使,少时殿下也常常因为醉心读书而误了用膳时辰,娘娘知晓后,既不责骂也不催促,只是默默进膳房亲自为殿下做他爱吃的饭菜,殿下喜欢吃娘娘为他做的膳食,很快便放下笔墨书卷,用起了膳,也如此刻一般,就算腹中再空空,也总是这般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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