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愿夫君为妾报仇,你我来世还做夫妻。妾含泪叩首。’这是范氏遗书的最后一句话。”
卢月照还知晓,寺院僧人夜间曾见张庄敬外出,人证物证俱全之下,可张庄敬拒不认罪,已经被用了刑。
卫文石的一字一句卢月照都听得真切仔细,千言万语,千头万绪此刻一并沉沉压在她的心头,她根本喘不过气来。
诚如卫文石所言,蔡波是先被抓入狱后承认自己指使李康泰用刑,后来不知为何突然反水指认张庄敬,他的指认时辰先于知晓妻子遇害之事。
况且蔡波与张庄敬平素并无仇怨,甚至颇有些交情,也是蔡波注意到自己的上官心情低落烦闷,特意请张庄敬上门吃酒宽慰于他。
那若是诬告于张庄敬,蔡波的动机为何?
前一桩案子张庄敬涉嫌以公谋私,挟私报复,但证据不足,仅凭蔡波的空口指认,在没有确凿证据之前尚不足以给张庄敬定罪。
可后一桩案情证据链完善,人道张庄敬就是因为在蔡波宴请他之时对貌美的范氏起了色心,又恰好在广贤寺遇到范氏,这才趁着夜黑风高将其奸污,慌乱之下没能带走自己的外袍,甚至范氏还认出了他的容貌,留下了人证物证指认他……
哪怕张庄敬拒不认罪,可顺天府依旧可以凭借现有之确凿证据判张庄敬斩刑。
卢月照忽然跌坐在地,外着秋衫一片寒凉,不知从何时起,天边雨水渐大,彷佛有一双无形之手织就了一张惊天巨网,将张庄敬和她都困了进去,任凭他们二人如何挣扎也只能看着这张网快速收紧,在两人方寸之前变成了一个个口里含血的骷髅,把渺小的两人生吞活剥。
而他们两个活生生的人,于这张巨网来说,不过是一点肉渣,用来塞牙缝都不能够。
巨大与渺小,高贵与卑微,阶级与阶级之间的天堑古往今来有几人能够囫囵个儿越过?
若想螳臂当车,蚍蜉撼树,简直是痴心妄想,痴人说梦!
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卢月照从不认为张庄敬是这等怀私报复,丧尽天良的衣冠禽兽。
那他,又为何卷入了如今这样的一张惊天巨网之中呢?
是因为他为乾王办的案子动了背后之人的利益?还是仅仅因为李康泰,因为自己递给他的那张诉状?
卢月照只觉得自己被裹进了一个巨大漩涡,她看不清眼前之路,亦不知自己要被推往何处,只能任由自己被一双无形之手拽住脚踝,将她拖进那怨魂哭诉,恶鬼咆哮的地狱深渊……
偌大的天地之间,雨落纷来,京城一处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女子跪坐在地,失声痛哭。
不知过了多久,一柄油纸伞落于卢月照的上方,为她遮蔽住了秋雨寒凉。
雨落在了裴祜身上,他略微低下头,看向身前伤心痛哭,失魂落魄的女子。
“卢月照……你哭什么?”他拧着眉心,开口问道。
良久,她都没有回应他。
裴祜伸出手,想要拉着卢月照的手臂把她从地上拽起来,可就在他的手触碰到她外衫的一瞬间,就被她用力挥开。
裴祜没生气,他刚要开口再问,却被卢月照的话语打住。
“王爷可知,刑部员外郎张庄敬被革职下狱之事?”卢月照从双臂之间抬首,望向面前男子。
他还是那般衣着华贵,高高在上,哪怕淋了雨,可依旧气度从容,满是矜贵。
这是与生俱来的气度不凡,后天难以修成。
“知晓。”裴祜嗓音平和,并不意外于这件事。
“嗬……”卢月照戚然一笑,在笑自己的多此一问,不自量力。
这京中,不,这大魏,有哪一桩事能够瞒得过他这位摄政皇叔父?
那他这副俊美皮囊下又是怎样一副面孔,换句话说,他又在以此为例的事件之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亦或者……他根本就是那背后操控一切之人,不论直接或者间接。
“所以……你伤心成这副样子,就是因为那张庄敬?”
“因为他入狱被用了刑,所以,你心疼了?”
裴祜双目紧紧注视着卢月照的面容,想要从她的神情中看出些什么。
来证明自己想错了。
“事到如今,王爷在乎的不是事情的真相,也不是庄敬哥和其他前前后后冤死三人的性命,而是在乎……在乎民女因谁而伤心欲绝?”卢月照哽咽道。
“不然呢?”
“你想让本王在乎谁?”
“若不是因为你,本王会冒雨前来再次问询你的心意?”
裴祜冷声问道。
“若王爷前来想问的是这个,民女的回答依旧是不愿,王爷……请回。”
言罢,卢月照扶着墙壁起身,她咬着下唇忍下双腿的深深麻疼,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可她没跑几步,就落入了一个宽厚温暖的怀抱,裴祜扔下纸伞,将她紧紧钳于身前。
卢月照微微怔住,可很快回过神来拼尽全力从他的怀中逃离,在他面前站定,抬眼直视他的灼灼目光。
“王爷……求王爷放过民女……”
“上位者之牌局我不愿进,也进不起,我命如草芥,身似蚍蜉……受不起你们这些大人物的玩弄与磋磨,还请王爷高抬贵手!”
卢月照情绪激动,眼含泪水,声声恳切。
裴祜看向她的一双眸子里,里面清晰地映照出自己的身影。
他低低嗤笑一声,唇角带着嘲讽。
“因为谁?张庄敬吗?”
“和他无关……”
“你字字句句不离他,还说与他无关?”
裴祜上前一步,直直看进卢月照的眼眸,继续冷声逼问:
“在你眼里,本王竟不如一个卑微如尘泥的小小从五品刑部员外郎?你就是因为他才一而再再而三相绝与我,一次又一次将本王的尊严踩在脚下?”
卢月照苦笑一声,缓缓开了口:“在王爷眼里他不过尔尔草芥,可王爷知晓吗,他十几年寒窗苦读,从一无所有走到如今用了多少力气拼尽多少次性命?王爷你天潢贵胄,中宫嫡出,一出生便是储君,你可知他个中艰辛,存活不易?”
“可是王爷,不止他是尘泥,我亦是尘泥,一个尚不如他的卑微低贱之人……”
“卢月照,你说,我把你当做草芥尘泥?”
裴祜哑然失笑。
“你可知,你如今这般与我说话是凭着什么?是凭着我喜欢你!”
“那就请王爷不要再喜欢我了!”
“我承受不起……”
卢月照神情哀切,眼眶中的泪水决堤而出,很快与面庞上的泪水交融,根本分辨不清那究竟是泪,还是雨。
良久,裴祜移开了目光,开了口。
“好……我成全你。”
陈宇在巷子口撑着伞等了许久,终于等到自家殿下出来了,只不过,殿下浑身都被雨水淋湿。
陈宇赶忙跑上前,给裴祜撑着伞。
他注意到,殿下眼圈红了。
“从今日起,撤去卢月照周围眼线,今后凡是与她有关之事,不必再报。”
裴祜扔下这句话后,大步跨上了马车。
“属下遵命!”
陈宇抱拳回道,虽然满头雾水,但还是照做。
看来殿下想清楚了。
也是,天下美人如云,何必勉强一个不情不愿之人呢。
陈宇心下想着,驾着马车驶进了雨幕之中。
第103章
夜里,卢月照轻声哄睡了旂儿后宽衣躺下,她一向睡眠尚可,但今晚不知为何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约莫到了后半夜,她才沉沉睡去。
这一次,她做了一个梦。
梦里,是一片漆黑的夜色,她好像置身于一个密闭狭小的空间,此处空气稀薄,她大口喘着气,想要将仅留的一丝新鲜空气吸入肺腑,身下是一片颠簸,耳边风声呼啸,卢月照这才发觉,自己好像在一驾马车里,不知要被带往何处。
很快,黑暗的车厢内起了两点光亮,就在她的不远处,明暗闪烁。
卢月照想要起身去看,可身上竟一丝力气也使不出,只能瘫软在地。
突然间,那两点光亮陡然靠近,卢月照被这光亮带来的灼热深深刺痛,肌肤上一片漆红,她刚要痛呼出声,就被一道沉重身躯死死压住,卢月照拼命挣扎,可腿脚皆被它的四掌按住,皮毛上的尖利兽甲划破了她的肌肤,甚至有一根深深嵌入了她的手腕,顿时鲜血淋漓。
卢月照这才看清,她竟与一饿狼共处一室!
那饿狼眼里冒着绿光,眼神中尽是看到猎物的兴奋,一阵腥臭味儿扑面而来,卢月照眼睁睁地看着饿狼张开了血盆大口,向着自己的脖颈咬来。
深深的绝望感与无力感涌来,很快将卢月照窒息淹没。
痛楚袭来,她感觉到了自己温热的血液汩汩冒出,很快将衣衫浸红,体温渐渐凉去,她知道,自己很快就会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