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章

  但她隐隐知晓,他为何会这样。
  裴祜手上动作很轻,但上药时不可避免的触碰,还是让卢月照疼出了眼泪。
  她紧紧咬着下唇,之前被自己咬破之处已经结了痂。
  裴祜手上动作停下,抬眼去看她。
  而那眼眶之中的盈盈泪水,就这样烙在他心口。
  滚烫,疼痛。
  “王爷……”
  卢月照缓缓开口唤他。
  “嗯。”
  可卢月照并未有进一步言语,裴祜压下心头细密痛楚,继续指尖的动作,将她手指上的纱布一个个绑好。
  良久后,卢月照再次开口:
  “现在答应……是不是晚了?”
  第106章
  小小的里间针落可闻。
  卢月照在问出这句话时,甚至不敢直视裴祜的目光。
  她微微垂下眼眸,心脏跳动得又快又急,她的这句话并非心血来潮,而是思忖已久。
  说来可笑,甚至连卢月照自己都讶于她的前后变化,明明之前几次三番拒绝,而现今却全然反悔。
  醒来的这一整日,她想了许多。
  她在想,究竟如何才能救出尚在牢狱里已经被用了重刑的张庄敬。
  她也在想,究竟怎样才能够将李康泰惩治,报她的仇。
  可思来念去,眼下恐怕也只有一个法子。
  她被情势逼到了如今遍体鳞伤,已经迫在眉睫,退无可退了。
  死里逃生,她也彻底认识到,她这株草芥,这粒尘泥在这弱肉强食的人世间似乎经不起一丝风霜。
  如果这才是存活于世的法则,那她愿意选择接受。
  只不过,她要利用上位者对她的些许怜爱,做她想做的事,报她想报的仇。
  卢月照把这当做一场交易,她付出应有的代价,以己之身,得到她想要的回偿。
  但面前之男子迟迟未有言语,卢月照原本笃定的心思渐渐变得不确定,她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过于自信,凭什么乾王就一定要答应自己呢?
  此刻,羞耻之感如潮水般涨起,将她这个已无退路的濒死之人一寸寸淹没,窒息感袭来,卢月照几乎呼吸不过来,眼里泛起了晶莹。
  “经此一事......你以为你还逃得掉吗?”
  裴祜灼热的视线深深烙印在她面庞,“就算你不开口,本王也有的是法子做那等恶人禽兽,将你囚困在身侧......”
  他嗓音温润,但字字坚定,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威严,这是上位者生来就有的姿态。
  而他,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她。
  得到了想要的答案,卢月照心底紧绷的弦终于松下,裴祜抬手,粗粝的指腹隔着她落下的一滴泪,触碰在她细嫩的肌肤之上。
  可下一瞬,他的欣喜便被浇灭了一半。
  “王爷,我只求你一件事,救救张大人......”
  卢月照自是见到了裴祜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于是,她出言再次解释自己与张庄敬并无男女之情。
  “张大人被李康泰所诬陷才会深陷牢狱,他也受了刑,我怕他......会与我一样,迟早被人灭口。”
  卢月照知晓乾王定不喜她在此时牵扯旁的男子,可她怕若是再不求他,张庄敬就真的没了命。
  裴祜半信半疑,他信卢月照并未撒谎,她自是对张庄敬没心思,可裴祜在疑她心里真正所爱之人是谁。
  既然不是张庄敬,那就只有一人,那就是她的亡夫,与她孕育子息的清明,就连昏睡中也要为他落泪,口口声声念着他的名字,对他这般念念不忘。
  最终,裴祜还是点了头。
  “其实,本王已知晓张庄敬之事的来龙去脉。”裴祜忽然开口说道。
  在得知卢月照被人所害的当夜,裴祜便派于元忠亲自提审了蔡波、张庄敬以及广贤寺僧侣等涉及范氏被奸污自尽一案的相关人证,再调取物证连夜突审,终于在卢月照今晨醒来前一刻钟,裴祜在东宫接到了于元忠的面禀。
  看着卢月照疑惑不已的神情,裴祜将李康泰威胁蔡波诬陷张庄敬之事的来龙去脉告知了她。
  蔡波供认,在李康泰被顺天府下狱后的第三日,李府管家上了他的家门。
  六年前,蔡波只是刑部一个小小的胥吏,一年的俸银才不到三十两,他和家道中落的范家小姐相爱,可对方父亲不同意,嫌弃他官位低,俸银少,范氏的父亲说,除非蔡波能拿出一千两银子的彩礼钱,否则他想都别想。
  范父原本只是为了劝退蔡波才会说这样的话,但是没想到,蔡波两个多月后居然真的拿出了这样一大笔银票,他问蔡波这笔钱是从何而来,蔡波答这是他外祖家的遗产,蔡波的外祖曾经是浙江的富商,但事实上是,他外祖确实曾经富甲一方,但是后来业已破产,这笔钱是蔡波收受贿赂篡改死囚姓名,用来偷天换日的贿金,蔡波前前后后收了那死囚家人五千两银票。
  用蔡波自己的话说,他只做过这一次,后来这六年,他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再也没有收过一分钱,人人都以为他这个刑部提牢厅的主事两袖清风。
  可李康泰犯了事,要找替死鬼,这桩陈年旧案不知为何被李家翻了出来,并以此威胁蔡波,只道若是他不替李康泰抗雷,那他的性命可就不保了。至于为何找蔡波,因为他专责刑狱,就说是他下令重刑致那无辜年轻人死在刑部牢狱,李康泰只是听命,甚至还曾劝阻他,这才免了李康泰的惩罚。
  蔡波本以为这桩失职过失之罪关个三五年也就出来了,没想到,他在牢里听到了妻子范氏自尽的消息,他们未出世的孩儿也没了,他娘哭着说,范氏是在寺院被人奸污后不堪受辱才自尽的,范氏的遗物里有男人的外衫,蔡波认出这件外衫是他的直属上官张庄敬的。
  为了保全妻子的名声,蔡波再痛也只能忍下,但他不甘于害死妻子的贼人安然无恙,更恨与他交好的张庄敬之道貌岸然,直接反水指认自己是受张庄敬指使才会如此。
  于是,张庄敬被诬陷下狱,但是蔡波没想到他妻子娘家人发现了范氏的遗书,直接把张庄敬告上了顺天府,这才将这件事闹大。
  经查,奸污范氏之人乃李府买通的
  广贤寺僧人,当日傍晚原本张庄敬是要返回城内的,但被人在斋饭中下了药以致昏睡,这才被那僧人换上他的衣衫奸污了无辜的范氏。
  而从头至尾,范氏都是李康泰为了报复张庄敬而牵扯出的无辜之人,她留下的遗书是真,夜色昏暗,范氏错认。
  “所以,李家便想出了这么一个一石三鸟之计,既可以救出李康泰,还能将庄敬哥......张大人陷害,再顺藤摸瓜找到我......”
  “嗯。”
  念及此处,卢月照想起,她还未曾把她和李康泰之间的恩怨告知裴祜,从前她未曾告知他是怕他和李家有所牵扯,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于是,卢月照将她和李康泰之间的事陈述给了裴祜。
  裴祜听得认真,但是从他的神情来看,似乎并不意外。
  “王爷是已经知晓了?”卢月照小心问道。
  “嗯。”裴祜点头,“在你昏迷之时,本王便查清楚了。”
  “至于李康泰......你若是想要他性命,本王此刻便可派人去取。”
  裴祜言语轻松,可就是这轻飘飘的一句,却似有万钧沉重,忽然让卢月照有些透不过气。
  自己和张庄敬费尽心思,险些搭上两条性命也未办得了的人,可乾王只需一句话便可轻易做到。
  卢月照一时间不知该笑谁,是笑她自己,还是笑李康泰。
  裴祜不急,也很有耐心,只静静注视着面前女子,等着她的回答。
  “虽然,民女不知李康泰以及整个李氏背后所依靠之人是谁,但我知晓此人定不简单,否则哪来的通天手段轻易便可断众人生死......李康泰如今已是一枚废棋,死对于他来说再简单,再轻易不过,我要让他以残缺断臂之身,亲眼看着他引以为傲,为之依附的家族覆灭之日。”
  “油尽灯灭。届时,便是李康泰身死之时。”
  她缓缓说道。
  裴祜眸中浅笑,他从未见过卢月照这般模样,通透静谧,以最温柔的语气,说出这带着狠厉的言语。
  “所以......王爷是已经知晓李家的靠山为何人了是吗?”
  卢月照知晓自己或许不该相问,事涉朝政,事关重大,若是顺藤摸瓜,抽丝剥茧,必定牵一发而动全身,但她还是忍不住问出,尽管以裴祜泰然自若的神情来看,她心中已有答案。
  “嗯,知道。”裴祜点头,“只不过,若是动他......还需再准备准备,不过,也快了。”
  “既然如此,那便听你的,让李康泰再多活些时日,你放心,本王自是会让他知晓何为求死不能。”
  裴祜对卢月照说这话时,是笑着的,甚至神情温柔,他很乐于见得她的此番真实情绪,以及从前接触之中他不曾了解,她未曾展现于他的真实性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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