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0章

  卢月照很快收回片刻失神,既然乾王未曾提起,她便只当不知便是。
  没过多久,裴祜便来到了景和园,他寻到卢月照时,她正抱着旂儿给他指着池塘里的鲤鱼,旂儿葡萄一样的大眼睛眨也不眨,那尾最大最肥的金色鲤鱼游到哪儿,他的眼珠子就滴溜溜跟着往哪儿看。
  卢月照从香雪手中捏了一小点鱼食,随后洒在了池塘之中,旂儿看见了,也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往香雪手里够,可他这小短手哪里能够到,几次三番尝试无果,他也不急,还在探出半个小身子奋力够着,就是不肯放弃。
  日光静谧,周遭层林尽染中,卢月照的温煦笑容被镀了一层光芒,真叫人移不开眼。
  香雪笑嘻嘻地轻轻摸了摸旂儿肉嘟嘟的小脸蛋儿,不再逗他,将鱼食盒递到了旂儿的小手边。
  旂儿也学着方才娘亲的样子,只捏了一小点儿鱼食,随后将其一点点洒进了池塘里,顿时,二三十尾或红或黄,或青或黑的鲤鱼一拥而上,不过,绝大多数鱼食都进了那尾体型最大的金黄色锦鲤口中,剩下的一些渣渣则被其他反应敏捷的鱼儿瓜分殆尽。
  旂儿见状一直咧着红润润的小嘴“咯咯”地笑着,像是很满意自己最中意的那尾金黄色鲤鱼的英勇无敌,甚至还拍起了小手,为它鼓掌。
  “又笑啦,每天一睁眼就这么高兴,就连睡觉时小嘴巴都是上扬的,夜里尽做美梦了!”卢月照有些无奈,她神情温柔,眉眼含笑,抬手为旂儿摆正他头上戴着的小小麒麟帽。
  “旂儿性子好,所以才这么爱笑。”香雪眼睛亮亮,正对着旂儿摆着鬼脸。
  旂儿这下笑得更开心了,圆溜溜的大眼睛笑成了小月牙,小家伙儿手舞足蹈,卢月照差点儿都抱不住了,赶紧收紧手臂,另一只手抚上他的后背支撑着他。
  就在这时,忽然间,旂儿不再笑了,他瞪大眼睛,偏过一颗小头,好奇地往卢月照身后去瞧。
  顺着旂儿的视线转身,卢月照见到了来人是谁,同时,她也收回了那一抹浅笑。
  “王爷。”她微微颔首。
  剩下的人,皆对着裴祜行礼。
  “起来罢。”他说道。
  裴祜定定地看着面前女子,她现今没什么表情,神情淡淡,哪有方才哄着旂儿时的笑容。
  “来,本王抱抱旂儿。”说着,裴祜就伸出双手。
  可是,出乎她意料的是,一向不认生的旂儿不知怎了,突然将小脸儿转了回来,然后埋进了卢月照的怀里,小嘴巴向下一撇,看起来不高兴了。
  按理来说,旂儿已经见过裴祜多次了,他对裴祜虽说不至于熟悉,但肯定是认识的,就连刚到景和园时从前一眼也没见过的侍女婆子,旂儿也是上午还怯生生的,傍晚就冲着她们笑了。
  其实,旂儿的想法很简单,他不高兴是因为,每次只要这个人一来,娘亲没多久就会让别人抱自己,不陪自己了。
  所以,就因为这一点,旂儿就不喜欢裴祜,甚至不太想见到他。
  见裴祜面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后收回了自己的双手,卢月照赶忙开口道:
  “王爷莫怪,旂儿还小,今日他玩儿累了,没什么精神头儿了。”
  裴祜面上不在意,但他此刻一直盯着卢月照怀里的奶娃娃看,还是不能理解旂儿为何对他这般,他清楚地记得第一次见到旂儿时,他冲着他笑得可开心了,怎么如今反倒这般了?
  卢月照本来要让香雪和乳母把旂儿抱走的,但裴祜摆了摆手,说“不必”,甚至他也随着卢月照脱了鞋上了铺在地上的软垫,在五颜六色的菊花丛一旁,盘着腿,静静看着对面玩耍的母子二人。
  只不过,因着对面男子的灼灼目光,卢月照略微有些不自在,甚至旂儿也如此,他笑容都有些僵硬,玩耍时都有些心不在焉,还时不时偷偷看裴祜。
  这不,旂儿滴溜溜一双眼睛正撞进了裴祜的一双淡漠眼眸里,几乎同时,裴祜眼睛里闪过一丝几不可见的欣喜。
  “来,到本王这儿来。”裴祜不死心,再次对着旂儿展开了双臂。
  旂儿直愣愣地盯着裴祜的面庞看着,连手里的玲珑球掉在一旁都没去捡回来。
  其实,旂儿总觉得这个好看的男人有种莫名的熟悉感,甚至可以说是一种亲近感,他甚至已经不自觉向着裴祜那边慢慢爬了过去,可就在半路上他又停了下来,然后转身爬回了娘亲的怀里,但是他依旧盯着裴祜的脸看,眼睛都不眨了。
  卢月照看在眼里,再次向裴祜解释道:“等旂儿再熟悉王爷些,他就会让王爷抱了。”
  裴祜浅浅笑了笑,“无妨,反正,本王是要认他做儿子的,日后总会熟络。”
  听了他这话,卢月照很是惊讶,她没想到裴祜会这般承诺,若是有了乾王这个爹爹,至少她的旂儿生来就比这大魏绝大多数人容易得多了……
  裴祜依旧仔细端详着卢月照怀里的小娃娃,从前旂儿月份小,或许还看不太出来,如今他已经半岁,五官也长开了许多,裴祜这才惊觉,旂儿生得与他娘亲有六七分相像。
  或许,正因如此,才能解释自己对旂儿这种莫名的亲切感吧。
  若是捂住旂儿的眉眼,下半张脸简直就是卢月照的缩小版。
  可是,这也意味着剩下的三四分,旂儿或许是像他的生父的,裴祜视线上移,紧紧盯着旂儿的眉眼看。
  或许是裴祜的目光倏然微冷,旂儿突然打了个哆嗦,又将自己的小脸儿埋进了卢月照的怀里。
  “旂儿可是冷了?”卢月照紧紧抱着旂儿,香雪见状又给旂儿裹了一件小外衣。
  “那便回去罢。”裴祜开口道。
  随后,卢月照跟在裴祜身后,抱着旂儿进了瀛洲玉雨,随后她将旂儿交付到了乳母手中,临近正午,旂儿也该吃奶了。
  临分别时,旂儿的眼圈一下子就红了,眼泪都含在了眼眶里,但他就是一直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
  卢月照心疼不已,但是,她还是让乳母将他抱走了。
  她怕旂儿今日的反常和不肯配合,让乾王恼了他。
  直到裴祜从她身后环抱住她,卢月照才回过神来。
  “想什么呢,如此出神?”他问道,随即,一个吻落在了她的脸颊。
  “没……”卢月照看向窗外的满庭萧瑟,“我在看外头的梨树,这样多的树木,等到来年春日梨花盛开,该有多美。”
  闻言,裴祜也看去。
  “是,很美,本王少年时就常在母后宫里的梨花树下读书,那是很温馨的一段记忆。”
  “是太皇太后吗?”
  裴祜点头。
  “我记着……娘娘并非……”
  “没错,母亲并非我生母,但她于我有养育之恩,亦是我除生母和父皇之外,最敬重感恩之人。”
  “康王之乱十年后,那年也是娘亲薨逝的第八年,父皇迎娶了继后入宫,也就是母亲,她并未居住在娘亲的坤宁宫,而是另寻了别处殿宇居住,当时的庆仪宫内种了一株梨树,现今母亲寿宁宫内的那棵梨树就是移植于庆仪宫的那株。”
  “时隔多年,我再次体会到了母亲的关爱与陪伴。”
  “母亲与娘亲一样,从不过问我的功课,只关心我的身体康健,心情是否愉悦,会记得我的生辰,每年必定会亲自为我煮一碗长寿面,还会卧上两个鸡蛋。”
  “母亲说她……子息缘薄,她入宫两年两次受孕,又两次小产,她身子本就不好,加之心病难医,她说,是因为我唤了她一声母亲,才让她体会到了为人母是何等美好……”
  “她将她所有的慈爱与温柔,都付诸在了我的身上。”
  卢月照侧首,将裴祜的这般孺慕之情看在眼里。
  如今,她也是母亲,自然能够明白太皇太后之感。
  为人母,为人父后,心中万千牵挂皆系于子女一身。
  一年前,孝章帝听闻爱子死讯吐血而崩,太皇太后更是缠绵病榻,几度垂危。
  所以,他生死不明的这一年里,爱他之人每日每夜,每时每刻皆痛哭难休,饱受思念折磨。
  甚至,卢月照很想问裴祜,他是否后悔,后悔自己那下落不明的一年痛失爱父,错失皇位。
  但她终是没能问出这显而易见的答案。
  祜,大福也。
  《诗经大雅下武》有云:昭兹来许,绳其祖武,于万斯年,受天之祜。
  《易说卦传》又云:乾,天也。
  且看裴祜生父生母为他起下的名字,以及太皇太后这个养母为他赐下的封号,便知三人对他的浓厚期许,与深沉爱意。
  世人皆知太子裴祜天资粹美,神鉴昭远,三岁为储君,四岁能诗,恭仁孝诚,文武双全,是孝章帝最宠爱的儿子,帝曾大赞“此子类父”。
  二十三年端仁克定未有一丝倦怠的同时,想必他也是被父母之爱浸润的,这样看来,不论是太子时,还是乾王时,他都是幸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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