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这还不算,教习嬷嬷们是住在荣国公府的,甚至要监管她在府上的一言一行,别说她能不能出府逛铺子买糕点找小姐妹玩耍,就连她和父母用饭,嬷嬷都要在一旁监管,爹娘连用饭都不自在,“食不言寝不语”,她连和爹娘多说几句话都会被出言劝诫,她甚至连哥哥们都轻易见不了,因为“男女七岁不同席”嘛!
一开始抱着天将降大任于她自己,郑萋萋还能忍一忍,终于,一个月后,她实在是受不了这般严苛枯燥的日子,扔下嬷嬷罚她抄写的《女则》便哭着跑去找爹爹,说她不要做什么劳什子太子妃,不要嫁给太子裴祜了!
“嬷嬷说,太子殿下三岁就做了储君,那受的罪比我要大多了,每年只有元日、万岁节和他自己的生辰日休息三日,剩下的时候每日从早到晚,不论是刮风下雨下雪,就算是天上下刀子,那也是要读书习武的!”
“爹爹,萋萋求求你,帮我和太子说一声,让他去寻别家女娃做他的妻子吧,我不要做他的太子妃了......”
荣国公擦掉女儿脸颊上的泪水,只有叹气,“萋萋,这桩婚事是皇上做的主,教习嬷嬷也是领了圣旨来的......爹爹知晓你辛苦,可是,没法子呀......若是抗旨不从,那便是杀头的大罪啊,到时候,咱们全家都会没了命,你忍心吗?”
郑萋萋哭得抽噎:“可是皇上他根本没有问过我愿不愿意,还有,我和太子连面都没见过,我不信他也愿意,皇上他太坏了......”
后面的话,郑萋萋没有再说出来了,荣国公紧紧捂住了她的嘴,反复对她说,“这是天大的恩赐,萋萋往后再不可胡说了,若是被人听见是一样要杀头的!”
就这样,四年过去了,郑萋萋已经习惯了这样日复一日的严苛日子,渐渐地,她也没从前那般爱笑了,甚至她也已然接受,这桩婚事乃是他们荣国公府几代修来的福分,是天赐的恩典了。
也是这一年,她在宫中御花园内,第一次见到了太子裴祜。
海棠未雨,梨花先雪,一半春休。[1]
皇后娘娘庆仪宫内的那株梨树当真是美,满树碎玉开至荼蘼,淡雅洁白,清香袭人,听说是娘娘从宫外移植而来,煦煦和风吹来,纷白拂面,最后落了一地。
杨柳堆烟,暖风轻柔,不过惊鸿一瞥,她便望着那个不远处立于湖边身姿挺拔的少年移不开了眼。
嬷嬷对郑萋萋说,他便是太子殿下,她未来的夫君,她霎时便红了脸,可是再回头时,殿下便不见了身影。
嬷嬷说,他是往东宫去了。
郑萋萋望向东边,东宫......他读书居住的殿宇,也是她将来要居住的地方。
没多久,就要到了该出宫的时辰,她甚至还未来得及将这春日的御花园好好看上几眼,郑萋萋央求了嬷嬷许久,才在嬷嬷的陪同下,在太子方才立着的湖边站了一瞬。
湖面碧波荡漾,岸边游着两只黑鹄,像是一对儿,其中一个身量较小的雌鹄正在啄食着被人投喂的饵食,一旁的雄鹄则低头看着雌鹄用食,直到雌鹄吃得差不多时,雄鹄才去吃它剩下的。
饵食被吃完后,两只黑鹄紧紧依偎,又一同游向了远处。
透过清澈见底的湖水,郑萋萋看见了自己晕着红的脸颊,很快,涟漪起,她的面容被模糊,她也该归家了。
少女慕艾,那涟漪也自宫中御花园的湖面荡漾至她心头。
而她的相思,便在那丁香枝上,豆蔻梢头。
自那之后,郑萋萋便像是变了一个人,每日教习时比从前还要认真仔细,就连那原本不再明亮的杏眸,也重新有了光亮,甚至,她会盼着自己快些长大,这样,就能日日见他了。
她及笄那年,帝后赏赐给她许多礼品,郑萋萋将每一样都亲自过了眼,因为她期待着,她的未来夫君会不会也会送她生辰礼,可是,里面并没有,不过,她只伤心了一夜,第二日进宫谢恩时,郑萋萋又一次见到了太子。
“殿下。”
她温声软语,对着她的殿下行了个万福礼。
两年未见,他身姿更加挺拔如松,近距离看他,原来,殿下竟生得那般精致温柔的眉眼。
原本早就被教养得体的未来东宫储妃,甚至三位嬷嬷如今都只留下了一位,可是在徐皇后庆仪宫的郑萋萋,偏偏怔在了原地,皇后娘娘身旁的欣枝姑姑唤了她三声,才将她从失神中唤回,而她,羞得红透了脸,帕子被她在手中绞了又绞,皱得不成样子。
自那之后,郑萋萋能够进宫和皇后娘娘说话的日子便渐渐多了起来,同时,她也能够和殿下在庆仪宫,亦或是在他的东宫正堂说上几句话。
殿下的嗓音那般温润好听,哪怕她提前半个多月便会想着下回见他时要与他说什么,可是,在立于他身侧时,郑萋萋就脑袋发晕,浑然忘了那反复练习过多次的话语,只会低着头,盯着自己那精心挑选的衣衫裙摆看。
而殿下,不论何时都面容平淡,波澜不惊,郑萋萋甚至怀疑,他究竟认不认得
自己,知不知晓她今日梳了什么发髻,穿了什么颜色的衣衫。
太子殿下见她没什么话与他说,每次见面没多久便让她退下了,但后来郑萋萋每回都这般过于羞涩紧张,支支吾吾半天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他便对她冷了脸,甚至有几次还训斥于她,最严重的一回,殿下直接撩袍起身,而郑萋萋甚至刚在东宫端仁殿的正堂坐下。
“孤政务繁忙,郑小姐若是还似这般回回浪费孤的时间,往后,自不必再见了。”
那日回府,郑萋萋在阿娘的怀里哭了一夜,她怪自己没出息,也怪他怎可这般冷言冷语,全然不当自己是未来的妻子,他看向自己的眼神是那般冰冷,没有一丝温柔,一丝感情。
“太子殿下向来冷淡,你爹爹说,他自小性子就是这般,他只是不知如何爱人,等你们成了亲,有了肌肤之亲,自然就好了。”
阿娘是这般安慰她的。
那夜之后,郑萋萋改过自新,后来和太子照面时,她总会用帕子遮住自己的一双手,而那短短几瞬后,她的手心总会被她自己用指甲扣出血来,因为只有疼痛才能让她在他面前稍稍定下心神。
郑萋萋等着,盼着,她十六岁那年,宫里传来消息,道来年太子及冠满一年后,便可与她大婚。
她高兴坏了,高兴到,流了眼泪。
但是天不遂人愿,太子二十一岁生辰后,郑萋萋突然生了一场大病,她身子孱弱,下不了榻,而她与太子的婚期,就这样延误了。
不过,也没有关系,钦天监为他们二人重新测定了婚期,就在后一年,她十八岁生辰后的第四日,多好,他本来也年长她四岁,郑萋萋从未像那一刻一般喜爱四这个数字。
在等待与太子成婚的一年里,郑萋萋没有一日不是欢喜的,她甚至在日历上一日一日地勾算着日子,每过一日,便会亲笔划掉一天。
昌平四十年初,北戎南下侵占大魏国土,残杀大魏子民,太子裴祜决定亲自领兵平乱。
知晓这个消息后,郑萋萋便没有睡过一个好觉,就在太子离京前一日,犹豫许久的她,还是往宫里递了牌子,第二日,郑萋萋又在御花园湖畔一角,她第一次遇见太子的地方,见到了他。
那时,他正往湖里洒着饵食,他好看的薄唇染了笑意,正看着那一对儿依偎在一起的黑鹄。
没多久,他便离开了,郑萋萋终究没有走上前去和他说一句话,因为,她已然哭成了泪人儿,若是没有雪兰扶着她,她早就瘫倒在地,不成了样子。
不过,很快郑萋萋便安定了下来,但凡前线有所消息,那必定是太子率军屡战屡胜,不到两月,这场和北戎的战役便大胜了,太子歼敌三万,枭首北戎主将,生擒北戎三王子,很快,郑萋萋便收到了太子率部下先行回京的消息。
她知晓,那是因为她与太子婚期将至,他奉皇命要赶回来迎娶自己为妻了。
但是,婚期都过了,郑萋萋迟迟未能等到他,却等来了他惨死于回京路上的噩耗。
郑萋萋不顾爹娘阻拦,无论如何也要进宫去见他,因为她根本不信,她的太子殿下,她的未来夫君就这样被人杀害了,可是爹娘不许她出门,将荣国公府大门紧闭,她用力扒着门销,养得好好的指甲都断了,最后,还是被府上丫鬟婆子给绑了回去。
后来,皇上吐了血,重病不起,驾崩前,荣国公奉诏带着爱女入宫,爹爹去面圣,郑萋萋却似行尸走肉,孤魂野鬼一般在后宫游荡,不知不觉间,她再次来到了御花园湖畔,这一次,却没了那一对儿黑鹄的影子。
郑萋萋拼命地找啊找,甚至不顾雪兰的阻拦迈进了湖水之中,忽然,在那湖畔芦苇荡里,她找到了一只黑鹄,她将它抱上了岸,原来,这只黑鹄早就没了气息。
听御花园负责照养黑鹄的宫人说,几日前,那只雄黑鹄老死了,这只雌黑鹄后来也开始不饮不食,渐渐虚弱,没想到,它刚过世便被郑萋萋给找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