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

  空气中凝了几息,而后,一道女声缓缓响起:
  “起来吧,雪兰,赐座。”郑萋萋说道。
  “谢太后娘娘。”
  郑萋萋的一双杏眸此刻依旧灰白,死寂得没有一丝生息,她细细上了妆,可是神情依旧恹恹,眼下乌青没能被遮盖住,想是未能安眠。
  卢月照落座后,微微抬首看向不远处身着华服的年轻女子,而后,对上了她那投来的视线,卢月照很快垂首,依旧心跳如鼓。
  郑萋萋心口骤然刺痛,有什么能有自己亲眼见到她更让自己伤心的呢?
  东宫向来是密不透风,没有什么消息能探出,可是,自昨日临近傍晚,那满宫的太监侍卫鱼贯而出,直至她召她前来之时才各归其位。
  再加上她极力克制,可依旧略带别扭的走路姿势,以及她红润照人的面庞,束领衣襟下隐隐可见的点点红痕......
  郑萋萋如何不知晓二人发生了何事。
  甚至哪怕她今日不见她,他那般大张旗鼓地带她入宫,频频旁若无人地亲吻于她,唯恐天下不知地横抱她回到东宫......
  否则,昨夜的自己缘何一夜未眠?
  十年来,那本该由她居住的端仁殿内寝,如今是旁人在住。
  十年来,她日日牵挂,夜夜思念的男子将旁人压在身下,极尽宠爱。
  郑萋萋此刻连呼吸都是痛的。
  “娘娘,人带来了。”雪兰附在她耳边说道。
  旋即,一个宫女便抱着一个半岁婴孩进入,而后,将他放在了郑萋萋的怀里。
  卢月照瞬间慌了神。
  旂儿,她的旂儿。
  “你不必惊慌……哀家只是听闻方才这娃娃进了宫,便教人先抱来此处,毕竟,他娘亲也在这里。”
  郑萋萋嗓音平稳,似乎没有一丝感情。
  卢月照红了眼眶,紧紧盯在旂儿的身上。
  郑萋萋抱孩子抱得熟稔,她神情倏然变得很是温柔,抬手轻轻捏了捏他肉嘟嘟
  的小手,奶呼呼的娃娃,正好奇地抬头看她。
  “哀家看着……这孩子倒是像你多些。”她对着卢月照说道。
  “是,旂儿是像民女多些。”卢月照嗓音微颤。
  “真好,真好......”郑萋萋神情忽然有些恍惚,“旂儿比皇帝康健太多,颢儿一生下来就和个小病猫似的,现今都快两岁了,身子骨也不大好。”
  郑萋萋口中的颢儿乃当今在位幼帝裴颢。
  “颢儿的身子骨......像他生母刘贵妃,刘氏福薄,生下他没几个月便去了。”
  “原本,刘氏才是先帝的正妻,而我......靠着父皇的圣旨,鸠占鹊巢。”
  “先帝虽说昏庸蠢笨,一无是处,可他,是真心爱重刘氏,刘氏去了,他竟大病一场,也跟着崩了。”
  郑萋萋神色淡淡哀伤,轻描淡写地将他们三人之事说来。
  卢月照静静听着,心下凄婉。
  这时,旂儿转过身子,好奇地看向周围,忽然,他对着一处开怀地笑弯了眼,又张开双臂,要娘亲抱。
  “凉——抱!”
  旂儿口齿还不甚清晰。
  卢月照下意识站起身想要上前将他抱入怀里,可是……太后还未发话,她只能再度坐下。
  “娘!”
  旂儿这声唤得清晰,卢月照心下既感动,又酸楚,不禁红了眼眶。
  郑萋萋看着母子情深的二人,自嘲一笑。
  “罢了……将旂儿还给他娘亲罢。”
  言罢,雪兰抱着旂儿将他交还给卢月照。
  旂儿肉嘟嘟的脸蛋蹭在卢月照的脖间,两只小短手紧紧地抱住娘亲的脖子不撒手。
  他整整一日没见娘亲了,想她!
  而后,他学着娘亲往日亲他的样子,在卢月照的脸颊上亲了一下,力道重重的,然后又笑嘻嘻地窝回了娘亲怀里。
  突然,殿外一阵杂乱脚步声,小太监报“乾王到”的话音刚起,裴祜便大步踏入了常宁宫正殿内,他面若寒冰,在确定卢月照母子二人无事后,寒刀一般的目光直刺向座首端坐的女子。
  卢月照见他面色阴沉得厉害,赶忙开口道:“王爷,太后娘娘请我和旂儿来小坐,娘娘和善,很喜爱旂儿。”
  裴祜未有言语。
  “怎么,乾王爷好大的阵仗,哀家如何都请不来的人,今日倒是主动闯宫……”
  “你以为我做了什么?欺负了她?欺负你心爱之人吗?”
  郑萋萋嗓音颤抖,泪眼盈盈。
  听到此处,卢月照抱着旂儿对着郑萋萋行了一礼,而后退在外间等候。
  殿内宫人尽数退下,只有雪兰留在郑萋萋身侧,扶着几近站立不稳的主子。
  一方湖蓝锦帕之下,郑萋萋又如从前见他之时,为了让自己稳下心神而将自己的手心扣出鲜血。
  “你用这样寒凉冰冷的眼神看着我,所以……我在你心里就是一个毒妇是吗?”
  “太后,你既知本王逆鳞,又缘何要犯?”裴祜冷言说道。
  “是啊,我知晓你会震怒,又为何要如此呢?”
  “因为,我想亲眼看一看,那个让你不顾名声体统也要带进宫来招摇过市的女子,究竟是何模样?”
  “我从九岁那年就知道我要嫁给你了,我等着,盼着,念着,等着与你成婚……十年了,可我等来的是什么?是你的死讯,以及现今这般的薄情寡义!”
  “殿下,你难道就没有对我的一丝心动与愧疚吗?”
  郑萋萋声泪俱下。
  “你我之间,起于父皇赐婚,你并非我心中之人,你早该知晓。”裴祜说道。
  是啊,十年了,她郑萋萋都捂不热他的心,十年都未能换来他哪怕一瞬的关心爱护,他那样温柔的神情从未在自己面前展露,他的关怀备至,小心翼翼也从未给过她一分一毫,她与他之间仅有的联系便是父皇赐婚,而她与他这唯一的关联,亦断于父皇赐婚啊……
  “裴祜,你好狠的心……”
  郑萋萋倏然瘫软在地,泪流满面。
  “太后病了,请太医。”
  言罢,裴祜转身离去。
  出来后,裴祜自卢月照怀里抱过旂儿,面上寒冰瞬间消散,他低头亲了亲旂儿粉嘟嘟的小脸蛋儿,又腾出一只手牵住卢月照的手。
  “你还未用饭吧,刚好,我也饿了,我们回东宫用晚膳。”
  可是,两人坐在一处没吃多久,裴祜便匆匆离去。
  来人是太皇太后寿宁宫的太监,只道了句“娘娘病重”。
  卢月照揪心不已,她知晓太皇太后在裴祜心中的分量,又忧心这位慈母的病情,直到第二日午后,她才等到裴祜归来。
  他归来时,面色比走时稍稍缓和了些。
  “母亲暂时无碍了。”裴祜说道。
  卢月照这才稍稍松了口气。
  裴祜忽然紧紧抱住她,要将她嵌入自己的骨血,彷佛只有这般,两人才不会分离。
  “十多年来,母亲身子一直不好,每年冬日都会病情加重,甚至几度生死徘徊,连水都喂不下去。”
  “昨夜那般情景……母亲已经昏迷呓语,直到天将亮时,母亲才醒来。”
  “我一度以为,母亲便要这般丢下我,就像娘亲和父皇那般……”
  提及双亲,裴祜埋首于卢月照脖颈间。
  卢月照泪眼氤氲,因为,她脖间一片微凉,那是他的泪。
  “娘亲薨逝时,她将我抱在怀里,让我莫要哭泣……”
  “而父皇……我甚至没有见到他最后一面,他至死不知我还活着……”
  裴祜哽咽不已。
  卢月照心口骤痛,泪水滑落,又抬手轻轻抚着裴祜的后背,就像她哄着哭泣的旂儿一般温柔。
  “所以……我不能再失去母亲,也不能没有你……”
  “梨儿……你会一直在我身边吗?”裴祜通红的眼睛,对上了卢月照的一双水眸。
  卢月照默了良久,终究缓缓开口,说出了她心中所想:
  “人非草木,我非木石……若是你需要,我便会一直在,若是有一日你不需要我——”
  裴祜俯身,封缄了她的朱唇,泪水微苦,落入二人唇间。
  “梨儿,我的梨儿,我要你永远在我身侧……是我离不开你……”
  良久后,两人才喘息着分开。
  裴祜自身后抱住卢月照,“母亲已然知晓你进了宫,她还问起你在东宫可还适应。”
  “等到她身子好些,我便带你去见她。”
  “嗯。”卢月照点头。
  又一日,卢月照带着旂儿坐上了回景和园的马车。
  可就在这夜,她听闻了一件稀罕事。
  恪王的内侄女田荷华在前些日子恪王府的宴席上对乾王裴祜一见钟情,念念不忘,吵嚷着非他不嫁,事情闹得轰轰烈烈,人尽皆知。
  听闻恪王一口应下,要主动为内侄女田荷华和侄儿裴祜撮合,可恪王妃田氏好似不甚高兴。
  第123章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