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2章

  而庆国公独女徐纾意也被波及,被孝章帝下旨于家中好生修习《女则》《女戒》,亲手抄满百遍,皇上亲眼看过确认没有敷衍了事后才能解了禁足。
  “先帝是在借题发挥是吧?”听到此处,卢月照问道,“可彼时
  的娘娘最是无辜,为何先帝连她也要一并责罚呢?”
  裴祜笑了笑,“父皇是在借此整治朝堂,至于母亲......用她自己的话说,她也并不无辜,她早就看不惯那帮游手好闲的豪门子弟成日以她为乐,所以才故意放大他们之间的矛盾,最终酿成祸事。原本,母亲以为她做的自是天衣无缝,不会有任何人发觉,就连庆国公和国公夫人也不知晓,可......父皇却一眼洞察,这才对母亲小惩大诫。”
  “其实,洞察母亲才是幕后推手之人还有一人,那便是武宁侯卢玄暻,武宁侯之祖父乃大魏建国以来唯一之异性王定王卢义,武宁侯其父袭封定王,他作为嫡子也是板上钉钉的定王世子,可他与那帮倚仗家世荫封的纨绔子弟不同,文武双全,惊才绝艳,十一岁入军营,从最底层的普通士兵历练起,十八岁那年领兵三千以少胜多大败北戎三万主力,一箭射死北戎大王,武宁侯这一侯爵便是他用军功为自己挣下的。”
  定王世子兼武宁侯卢玄暻与庆国公独女徐纾意自幼相识,只不过,两人打小就不对付,一个嫌弃徐大小姐高傲,空有美貌,一个嫌弃卢世子粗莽,徒有虚名,两人只要一见面,彼此好脸色不过三句立刻便会呛起话来,这次也不例外,听闻徐纾意被皇上训斥禁足,卢玄暻还好生在她面前嘲笑了一番,“你那些腌臜心思,瞒不过皇上,也瞒不过我。”
  谁知,这一次,徐纾意并未如从前一般回怼于他,而是被他说得红了眼眶,落了泪,而后转身默默离去,任凭后来整整三月卢玄暻如何唤她出来相见也不见。
  两人的下一次相遇是在暮春时节徐纾意随母回乡省亲的路上,她们母女一行被一伙儿盘桓当地多年的悍匪劫掠,而卢玄暻则奉命剿匪,谁都不知那五日五夜的匪山上究竟发生了什么,只知武宁侯大胜,生擒匪首,而庆国公的家眷则全须全尾,毫发无伤地被武宁侯护送回了京城府上。
  自那之后,庆国公爱女徐纾意还是和从前一般,可武宁侯卢玄暻好似变了个人一般,再也没有恶言相对过徐纾意,反倒是小心翼翼,关怀备至,哪怕徐小姐根本不领情,可是,京城之人渐渐都知晓了一件事,那就是武宁侯,将来的定王爱慕于庆国公独女。
  卢玄暻从前厌嫌徐纾意时闹得人尽皆知,如今爱慕她时也轰轰烈烈,炽热真诚,他追求了徐纾意整整三年,昌平二十年春,二人成婚,婚后两人鹣鲽情深,羡煞旁人。
  春日,他带着她奔于山间赏花,夏日,他与她泛舟湖上观荷,秋日,他教她骑马,自塞外草原奔腾,冬日,两人去往东北边疆,大雪封山,围炉煮酒。
  当时只道是寻常。
  昌平二十三年,定王世子夫人兼武宁侯夫人有孕,十月怀胎后于月圆之夜产下一女,几日后,康王起兵叛乱,卢玄暻奉诏平叛,可京城内贼频出,不到一月时间,叛军浩浩荡荡杀入京城,城内官员及家眷被血洗三分之一,定王府和庆国公府首当其冲被灭了门,两家只剩庆国公、徐纾意和侍女欣枝存活,被内贼暗害而身受重伤的卢玄暻率残余亲卫誓死守卫皇宫,于宫城外将康王枭首,可他也中了叛军的数十只毒箭,毒发后不治身亡。
  卢玄暻死去的那一夜恰逢满月,月华皎洁,映照宫墙深深,徐纾意抱着他的尸身于宫城外哀嚎大恸。
  唏嘘的是,康王明明早有反心,可他起兵的名头竟是因为他的幼子也曾参与昌平十七年宫门外世家子弟的豪赌互殴,后被孝章帝降旨杖责五十,康王幼子体弱,被杖责后一病不起,一场高热直接要了他的命。而康王叛乱的诸多内应不是别人,正是被孝章帝下旨或拔起,或削弱的豪门世家。
  所以,徐纾意作为推手却被推入深渊,大魏皇帝裴承俨作为执棋人自己终入棋局,是非对错仿佛也不那么重要了,阴差阳错也从未停息。
  而昌平二十三年的那个冬日阴霾似乎经时间洗礼,而被诸多人忘却,但这世间的许多人却再也没能走出那个冬日,不论生死。
  徐纾意便是那个再也走不出的人。
  几无亲人在世,她也没了希冀,可是,她不仅是康王之乱幸存者,亦是忠君殉国世家大族之遗孀亲眷,她死不成,大魏也不允许她死。
  徐纾意决定不了自己的生死,但可以决定自己的去所,安葬过家人之后,她和欣枝一同去往国寺龙兴寺带发出家,与青灯古佛为伴。
  七年后,大魏皇帝裴承俨决定接受百官的连年纳谏,于原配皇后薨逝六年后选立继后,可继后的人选迟迟定不下来,无他,只因那场叛乱后,豪门望族中并无几个适龄女子,更遑论德行能够正位中宫,母仪天下。
  于是,择立继后之事被一拖再拖,直至那年暮春,皇帝裴承俨携众宗亲于龙兴寺礼佛后,皇帝才有了心仪之人选,那便是庆国公独女徐氏。
  传言一出,满朝哗然,反对之声不绝于耳,左不过是“虽徐氏出身名门,品德高贵,但她毕竟是先定王兼武宁侯之遗孀”,卢玄暻殉国后,皇帝追封其为定王。
  但与此同时,天下各地隐隐有传言,道徐氏为后可安定天下,繁盛大魏四朝国君,加之皇帝御口亲言“徐氏为寡妇,朕为鳏夫,并不辱朕”,皇帝力排众议,于三月后大婚,那一年,是昌平三十年。
  婚后,成为皇后的徐纾意果真贤德,为兰宫懿范,泽被六宫,更有盛宠,经年不衰,先后两次有孕,只可惜,皇后身子病弱,头一胎不足三月,后一胎大月份均小产,皇帝延请天下名医为皇后治病,可治来治去也只有一句“心病难医,累及凤体”。
  帝后相敬如宾,十年夫妻,直至昌平四十年,太子裴祜身死,皇帝驾崩。
  而后来发生之事似乎也渐渐印证了昌平三十年那四起的谶言,徐氏经章帝、怀帝乃至而今幼帝三朝,就不知那预言中的第四朝为何了。
  第二日晨起,裴祜带着卢月照和旂儿入皇宫寿宁宫。
  太皇太后常年缠绵病榻,尤以每年冬日更甚,而今年尤为严重,已经下不了榻了。
  进入寿宁宫内寝之前,卢月照整了整旂儿的衣领,而后将他交到了侍女灵儿手中,她与裴祜先进去。
  眼前是一素烟色帘帐,隔绝着寿宁宫内外,亦隔开了卢月照的视线,她深深吐出一口气,还是难掩紧张之色。
  “别怕。”
  裴祜握住了她的手心,温柔说道,而后,他紧紧牵着她的手,掀开了帘帐。
  第131章
  甫一进入寿宁宫寝殿,卢月照只觉温暖如春,而后,便是浓重的药味。
  内室寂静无声,可以说整个寿宁宫都分外宁静,一路进来,宫女太监都没见几个,陈设简单,丝毫没有大魏最尊贵女人与其身份地位相匹配之华贵。
  卢月照心口突突地跳着,她微微垂首,只敢用余光看向前方,几步外,一位衣着素色宫装的侍女正在接过一个白瓷碗,而后将小瓷盘中的蜜饯递给了榻上女子。
  “母后。”裴祜走上前去,“儿臣携妻来向母亲请安。”
  旋即,裴祜牵着卢月照跪在了床榻前。
  欣枝赶忙放下手中的药碗,向地上的女子看去,满是好奇。
  “快起来。”徐纾意说道。
  卢月照被裴祜扶起,她依旧垂首,只觉面前有一道温柔似水的视线投向自己。
  “瞧殿下这心急的样子,方才给娘娘请安时可说的是‘携妻’来着!”欣枝玩笑道。
  “姑姑又取笑我。”裴祜笑道。
  “好孩子,上前来,哀家看看。”徐纾意嗓音温柔,如春风拂水,了过无痕。
  卢月照上前一步,缓缓抬首。
  那是一副纤弱的身子,面色泛着久病才有的苍白,可一眼看去,卢月照依旧屏住了呼吸。
  她从未见过这般美丽的女子。
  唐代裴铏所书传奇《孙恪》有云:一女子光容鉴物,艳丽惊人,珠初涤其月华,柳乍含其烟媚,兰芬灵濯,玉莹尘清。
  原以为这样的女子只会出现在纸本中,如今卢月照便在这人世间见到了这般神仙模样,饶是岁月在她眼角眉梢留下细微痕迹,可卢月照心下只觉惊艳。
  只不过,那双凤眸为何难掩伤悲,仿若秋水含烟,雾霭连天。
  而如今,这双眼眸竟渐渐氤氲了泪水,滴落进了卢月照的心头。
  痛,心好痛,卢月照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这般伤愁,她秀眉微蹙,剪水眸竟也蕴了泪,盈盈进了对面女子的眼眸。
  徐纾意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般,欣枝也紧紧盯着卢月照的面庞看,良久才回过神来,她捏着锦帕将徐纾意面上的泪珠擦拭干净,细看去,欣枝竟也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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