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嗨,真是吓出毛病了,萧衔蝉心想,月亮上怎么可能会有人影?话说梁砚之把自个提溜上房顶后就不见了,她去哪儿了?
  心里才这么想,就见一个样貌丑陋的女鬼掐着一个男人的脖子,从月亮那向下飞,衣袍猎猎,在半空中手一松,男人霎时掉下去,被骨翅鹊鸟叼住,飞向外面去了。
  萧衔蝉看得清清楚楚,男人面色青白,眼底乌黑,显然是被吸干了阳气,就这样放出去,肯定命不久矣。
  梁砚之丝毫没有才害死一个无辜人的样子,潇洒地撩开湿答答的衣袍,坐到萧衔蝉身边,自从她在萧衔蝉面前显露鬼身后,就再没变回人。
  看萧衔蝉半晌不说话,梁砚之笑了:“你在天禄阁的时候不是对我好奇得很,怎么我现在就在你身边,你却不问问我生平呢?”
  萧衔蝉的喉咙滚动几下,干巴巴道:“我问你什么,你就回答我什么吗?”
  梁砚之使劲点了一下头,一只虫子就从她眼眶掉下来了。
  萧衔蝉犹豫再三,问道:“我的朋友们还有迦象子小禅师没事吧?”
  梁砚之直白道:“我没有动他们,放心,他们的阳气足得很,好东西我习惯留在后面享用。”
  这意思就是大师兄他们和迦象子暂且平安。
  萧衔蝉又问:“你本名也叫梁砚之吗?”
  梁砚之摇头:“本名梁胭脂,就是红色的那个胭脂。”
  砚之,胭脂,好一个谐音,萧衔蝉暗自恼恨,怎么当时听到胭脂河的传说时却没想起来。
  想到胭脂河,萧衔蝉便想起那个甜酒摊子的老板娘讲过的故事,故事中的仙子苦求师兄的情意而不得,于是跳河自尽,可是梁砚之看起来不像这样恋爱脑的人啊。
  她试探性地问道:“我看见月亮上有人影,你又办鹊桥会网罗阳气充足的男子,我用我满是狗血桥段的脑子斗胆猜一下,你不会是保存了你师兄的尸身,试图复活他吧?”
  鬼、阳气、选新郎,多么充满邪气与粉红气息的故事。
  “什么师兄?”梁砚之明显愣了一下,而后才反应过来,声音拔高八度,像是被侮辱了,愤怒道:“月亮上是我爹娘的身体!”
  萧衔蝉的脑子还沉浸在狗血里,发散思维:“你爹娘是胭脂河传说中的师兄和仙子?你是言情故事男女主的孩子?”
  梁砚之大发雷霆,怒而站起,鬼身愈加可怖:“什么劳什子传说故事,那都是编出来粉饰太平的,与我们家毫无关系,这话我只说一遍,你给我记住了!”
  萧衔蝉看梁砚之周身鬼雾翻滚,既怒且悲,她被鬼气冲得倒向后面,连连点头,讨饶道:“姐姐我错了,气大伤身,快消消气,只要你不生气,让我干什么都行!”
  梁砚之斜眼乜她:“干什么都行?”
  萧衔蝉哽了一下,补充道:“送死不行。”
  想了想又补充道:“受伤也不行,如果非要受伤,那就不要太疼,我怕疼、怕伤、还怕死。”
  梁砚之哼了一声:“这也怕,那也怕,你还修什么仙?”不过被她这么一耍宝,怒气倒逐渐平息了,“我不要你疼,不要你伤,也不要你死。”
  萧衔蝉立即正了神色,坐直看向梁砚之,她明白戏肉来了,或许梁砚之要她做的事,就是她对她为什么这么特别的原因。
  梁砚之道:“我要你写一个故事,传遍九州,无人不晓。”
  萧衔蝉的脸色古怪起来,她一到密州和饶益就将自己写的书投进了各大书坊,只才没多久,她“文豪”的名声就已经传出去了?甚至连匿身于深山老林的梁砚之都知道她?
  萧衔蝉又是觉得不可能,又是兴奋,惴惴道:“你是我的粉丝?在催我开新文?”
  要求还不低,还要新文传遍九州,莫非是事业粉?
  第38章
  祝墨之在山林上空飞行,他脚踏生民笔,手握天地纸,气势全开,只等见了那鬼就解决了她,下方山林绿浪翻滚,似也在贺他旗开得胜。
  唐诗乎紧跟其后,和其他师弟妹说“悄悄话”。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此乃吾等儒修心法第一句,但自古参透圣言且身体力行者少,追名逐利做禄蠹者多,也唯有咱们师父,以身践大道。”
  “我们不仅应该勤苦修炼,更应该向师父学习,勤勉修心。”
  “今日师父必会一举降伏厉鬼,还百姓安宁,我等能与师父同行,真是三生有幸。”
  这些自以为高明的“悄悄话”并没有让祝墨之觉得快活,他看着山间错综复杂的地形,渐渐沉浸在自己的回忆里,月光清凌凌洒下来,他好像怕被人发现似的,往山林阴影中走去。
  萧衔蝉的眼睛被一根绣有金色禁制符纹的红绫遮住,她紧紧握着梁砚之冰冷的胳膊,任由她带自己行走,不知转了几个弯,她感到脚好像踩在一个冰凉平滑的地方。
  遮蔽视线的红绫褪下,萧衔蝉远远地看到一个环形池,池中不是水,而是升腾着的、金灿灿的阳气,这些阳气遵循池边石头上刻的符纹运转,向空中的一颗珠子汇聚。
  珠子吸纳阳气后,愈发灿烂光华,如同神女普照,笼罩住底下之物。
  只见环形阳气池正中被阳气笼罩着的,是两副冰棺,一副冰棺里是个面容栩栩如生的独臂中年男人,另一副冰棺里只有半只惨不忍睹的手掌。
  梁砚之又变回了人形,她并不让萧衔蝉靠近阳气池,自己也不过去,只站在远处,久久凝视那两副冰棺。
  悔恨、眷恋、痛苦、恐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令她的双眼蒙上一层薄雾。
  萧衔蝉看到此情此景,总算明白梁砚之为什么会抓那么多男人了吸阳气了。
  此间静默良久,久到萧衔蝉以为梁砚之要哭出来,梁砚之才开口:“这里,就是我爹娘的住所。”
  萧衔蝉连忙对着两副冰棺一鞠躬,她想了想劝道:“你是想让你爹娘修成鬼相,这才四处抓阳气足的男人,好采阳补阴吗?我也怕亲友离去,所以能理解你的做法,但是你抓来的人又何辜?他们也有家人,他们的家人也会为失去亲人而痛苦……”
  “你懂什么!”梁砚之厉声打断了她的话,“都是一群忘恩负义自私自利的王八蛋,我便是屠尽青橘城,他们也不冤枉!”
  黑雾翻滚,不等萧衔蝉想法安抚住她,梁砚之就迅速平复下了心情,看到她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萧衔蝉不敢继续说下去,她岔开话题:“可以和我聊一聊你父母的故事吗?他们一定是对恩爱的夫妻。”
  梁砚之古怪地看了她一眼:“不,他们其实是兄妹。”
  萧衔蝉的话一下子全噎在喉咙里,差点呛住,好在梁砚之并没有让她为难多久,自顾自说下去。
  青橘城的凡人日子向来过得去,说过得去,其实也就是饿不死的程度,经不起一点打击和波折。
  家家户户沿着青橘河,搭起一座座吊脚楼,种下一垄垄稻谷田,白天在梯田耕种,晚上听河水滔滔入眠。
  丰年饿不死,饥馑时候,死了也就觉不到饿。
  不过哪处的凡人不是这样呢?那些富贵繁华属于贵族,长生不老属于最顶端的修士,而普通的百姓,大概只有秋收时金灿灿的稻谷和发酸的青橘短暂属于他们。
  梁砚之出生于一个渔民家庭,这个家庭在她之前已经有十个孩子了,活下来了六个,两个女儿,四个儿子,对在温饱线上挣扎的家庭而言,这些儿女太多了,第十一个出生的梁砚之是累赘,是来抢夺口粮的赔钱货,所以一出生就被亲爹丢进尿桶,提到河边扔了。
  那里靠近鱼市,全是死鱼烂虾的味道,鱼鳞鱼骨裹着滑腻的粘液和鲜血流得到处都是,刚出生的梁砚之大概率会和这堆腥臭的血肉烂在一起。
  不过她是幸运的。
  “我爹娘是一对兄妹,老家在鹿鸣城,那一年鹿鸣城发生了旱灾,梁家只有他们二人一路乞讨,活着来到青橘城。”梁砚之的瞳孔里流露出讥讽和悲伤,“他们俩居无定所,却还烂好心,非把我捡回去,东讨一点水,西捡一点柴,卖艺买米粉,兑成米糊喂我,然后我就活下来了……呵,他们惯常烂好心,自己都吃不饱饭,还时而省下一口饭周济比他们更穷的人。”
  她的笑声苦涩悲凉,沉寂一会,继续说了下去。
  “我爹爹姓梁讳绛,我娘亲姓梁讳丹,他们二人便商议着,给我取名胭脂,他们说捡到我的那天,我身上红彤彤的,一看就跟他们有缘。”
  萧衔蝉与梁砚之坐在距离阳气池很远的地方,这里搭了座石台,并无巧饰,只以一大片岩石为座,岩石正中微微凹陷,比别处平滑,显然梁砚之时常坐在这里。
  面前是高堂安睡之地,金光灿烂,背后是一片暗沉夜空,一颗星子也无,只偶尔骨刺突出的鹊鸟叫几声,呕哑嘲哳不成调。
  萧衔蝉心中对此处是何地已有了几分猜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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