惟许侯夫人 第204节
“回京!”
第100章
京城。
钟鸣阵阵, 皇帝殡天。
太子逢祺自行宫扶皇帝灵柩回京,永定侯陆慎如出京恭迎,而皇帝前不久册封的继后陆皇后, 率众开宫门相侯。
满京无人敢多言。
可不知具体情形的人心里无不嘀咕。皇上生前,陆氏一族代表的武将, 与雍王逢祺身边围绕的文臣, 水火不容。前些日陆贵妃得诏册为皇后,雍王逢祺则成了太子。
谁得真诏,谁得假诏,无人知晓。
可众人无不以为, 争斗多年的双方,这场战事再也无可避免。
可是谁都没有想到, 皇帝殡天,新太子扶灵柩回京,陆皇后与其胞弟永定侯陆慎如,竟径直开门迎接。
城中再无兵祸战事, 而新太子与窦阁老, 就这么顺顺当当地, 将大行皇帝送回了京中来。
不知内情的人,心里的猜测都快翻了天, 可谁人如何猜测都不再重要。
太子逢祺在宫门口看到了等着他的人。
他向她唤去。
“母后。”
母亲向他看来,慈爱的脸上露出温柔的笑意, 跟他缓缓点头。
而她身侧,小弟逢祯亦向他悄悄眨着眼睛看来。
少年太子心头不禁得一颤。
母亲、弟弟……他终于回家了。
*
宫内大殿之中。
皇后陆怀如, 将象征一国之君的玉玺,交到了逢祺手中。
“祺儿,你父皇已逝, 从今往后,你便是这万民的君主,是朝野的新君。”
逢祺闻言行大礼,双手接下了玉玺。
窦阁老看着自己选中的君主,眸中有一时水光闪动。
他略沉一气,行至陆怀如面前,亦郑重行礼。
“新君尚且年幼,只恐还坐不稳至尊的龙椅,还请太后娘娘从旁辅政,直到新君及冠之年。”
逢祺今年一十六,距离及冠还有四年。
他亦再行礼到母后面前,“恳请母后辅佐孩儿。”
话音落地,陆怀如伸手,牵起了他的手。
她将他拉起身来,向他定定点头,“好。”
母子双手紧握,共立御台之上。
而陆慎如亦在此时,抬脚走上前来。
他行礼跪拜高台之下。
“臣,永定侯陆慎如,愿为新皇陛下鞍前马后,尽职尽忠,至死不悔。”
他掷地有声。
逢祺不禁向他看去,又连忙抬手。
“侯爷快快请起!”
而窦阁老则在此时,再进一言。
“朝堂文臣武将皆是为国尽忠的良臣,当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而非相对而立,相互攻讦。”
他拜道,“臣请陛下全力起复拂党众臣,拂党众臣清正忠直,一心为国为民,陛下恰而用之,调和文武,以安天下。”
此言出口,陆慎如亦和之。
“臣附议。”
逢祺看向身侧的母后陆怀如,母后跟他含笑点头。
他应了下来,目光远远地向大殿之外看去。
大殿之外,天下尽收眼底,这是属于他的新朝。
少年缓声开口。
“朕当不负群臣希冀,为贤为明,以期盛世降临。”
*
京城澄清坊。
杜泠静从京外田庄归来,当先路过澄清坊,脚步就停了下来。
她让崇安驾车到杜家门前,谁想马车到的时候,有两人恰就站在门前,仰头看着门匾,低声言语。
“廖先生?楚先生?何不进门?”
她下了车来,但两人都同她摇了头。
“我们只是路过此地,过来看看阁老而已。”
杜府的宅院空了,但此间曾经住过那为国倾尽全力、却被阴人所害的阁臣。
思及父亲,杜泠静眼眶一热。
两位先生也都叹了气,但廖先生却道。
“静娘不必伤怀,我二人方才立在门前,已将你此番作为,告诉了阁老。”
他道阁老爱女如掌中明珠,“许多事不敢告诉你,是怕你作为女子,在这世间行事为难。但他约莫再没想到,这场世人眼中不可避免,一触即发的战事,竟就在静娘你的倾力奔走之中,消弭了。”
楚先生亦道,“听闻窦阁老,也要全力起复拂臣。咱们家阁老虽然不在了,但当年追随他的拂臣却又得了起复的机会,而拂臣起复,阁老那流离的新政,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回来了。这又如何不是静娘你的功劳?”
没有她,包括廖栩、扈廷澜在内的一众拂臣,早就丧命保定深山之中。
杜泠静却不敢领功。
两位先生都朝着她笑,“料想阁老今日听了我二人所言,今晚要入静娘梦里了。”
杜泠静眼眶更热,这次她不由道。
“我确实想念父亲了……”
她嗓音发哑,两位先生也都安静了一时。三人皆站在杜府的匾额之下,仰头看着,不知多久。
送走了两位先生,杜泠静倒没再进府邸的门,只是让文伯守好门户。
她没上马车,在京中慢步走着,路过枕月楼的时候,抬头看了一眼。
她忽的想起刚进京那时,自己还满心的低沉,不欲再次多留半分,想要即可藏回到她的书楼之中,外面的事皆与她无关。
那日她本要见蒋太妃,娘娘没见她,只是让朴嬷嬷递了话来。
“娘娘说姑娘还年轻,这世间不独父慈女孝、青梅竹马,也不独书山学海、古今文章。娘娘说,姑娘秉性才学皆高于常人,或该有更高阔的人生,才不枉世间一遭。”
其实,杜泠静到现在也不知道,怎样的人生才算高阔。
但她此时此刻举目望去,暑热的夏日仿佛行进到了末尾,她隐隐看到了秋日才有的高阔天空。
京城清泰了,没有了那藏在金殿之中的恶鬼,她莫名感觉自己不喜的那个权利漩涡在消散,这里仍旧充满了权力,但是好像变回到了她儿时跟随父亲,在此长大的京城。
清风拂过,街巷安泰,天高地阔。
杜泠静回了侯府,她的侯爷还没回来。
“侯爷今日还能回来吗?”她问。
毕竟这等旧帝新君交接之时,最是忙乱。
崇安却说能,“侯爷传了话,说今日一定回家,请夫人等他。”
杜泠静不禁抿唇而笑。
她不等他回家,还能跑了不成?
她一路弯着嘴角回了正院,将这一身沾满了仆仆风尘的衣衫换了下来,廊下有清风吹动裙摆,顿觉世间安静清凉。
但她却想起了什么,举步到西厢房门口,推开了西厢房的门。
三郎的两大箱旧纸页还放置在书案旁。
她想她可能无需再在此中寻找答案了,她只轻轻拿起那张碎纸片,上面落了三郎病时无力的字迹。
这或许就是她要找的答案。
聪慧如三郎,他从父亲的只言片语,蒋氏的暗暗猜测,还有他多年搜集来的朝堂讯息之中,已然嗅到了世道将乱的气息。
这阴诡暗藏,动荡不安的世间即将来临,可他已经没有了能支撑下去、护佑身边人的体魄,常年的病,早就将他的身体掏空。
他如何不想活着,可他就如同这张残碎的旧纸片一样。
世道将乱,病体残躯何以抵挡?拖累而已……
他不敢再拖了,他尤其不敢娶她过门。
或许他早在跟她定亲的时候,就想好了不会娶她,所以定亲那日,他羞红着脸,穿起了大红的锦袍,与她定下终不会成的姻缘。
杜泠静将那碎纸片,贴在心口。
许多话,他不曾跟她说出口。
但他希望他离开之后,能有比他强而有力的人,早早在这纷乱的世间能与她相扶相护,终得一生的平安顺遂。
杜泠静眼泪滑落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