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她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追上去。
不记得是怎么拦住沈砚,质问他到底发生什么、
沈砚回答的什么她都已经忘记。
甚至忘记自己是怎么跑到沈廷屹所在的医院,听一场荒谬的医闹。
那个被沈廷屹极力挽救的小女孩的父亲,今天下午,拿刀威胁儿童科室。
一定是自己女儿的名额被人顶替,一定因为自己无权无势,才会被人走后门抢走本来要捐献给女儿的肝脏,他只有一个这么一个女儿,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如果女儿换不了肝,就只能等死,我女儿要是死了,你们医院这些丧尽天良欺负我们的医生和护士都该死!
谁都没想到那个平时看起来老实巴交且可怜兮兮的民工会突然从破烂的包包里掏出管制刀具,那是一把长度厘米左右的刀具,架在了被他随意从走廊上拉来的一个柔弱的女护士脖子上,现场当时就一片混乱,有人吓得当场逃窜,被绑架的女护士更是吓得瑟瑟发抖,沈廷屹作为跟对方打交道最多的主治医生,挺身而出跟孩子爸爸谈判。
原本,谈判的过程还算顺利,沈廷屹态度温和,目光陈恳,是那样容易让人卸下心房。孩子爸爸已经渐渐放开手里的女护士,忽然出现的警察吓到他,他神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一下子明白自己也许被骗,忽然疯一样朝女护士挥舞手中长刀,沈廷屹为了安抚他,距离他最近,那一刀重重地划在他脖颈大动脉。
走廊监控器,沈廷屹雪白的衣袍上瞬间被鲜血染红,警察开枪,现场枪声跟尖叫声不断。
但沈廷屹倒下去后再也没有起来……
他再也没有起来过……
喻梨不知道赵雨浓什么时候出现的。
她坚持要去看沈廷屹一眼,被赵雨浓悲伤地拽住,沈家来了很多人,整个医院都是一种沉重的默哀声,喻梨在那种静默里,仿佛失去某种听觉,周遭在商演一场无声且沉闷的默剧,她非常固执得想去看一眼,看一眼太平间里的沈廷屹,她根本就不相信这个故事,像某种荒诞的恶作剧,或者愚人节整人的节目,但保镖太多了,那么多的人挡在她面前,赵雨浓泪流满面拽住她,她在某种极端情绪下晕倒……
醒来时,夜色漆黑。
赵雨浓趴在喻梨病床上睡觉,喻梨看了一眼病房环境,和自己手上的输液针,脑子非常空,隐约觉得像是忘记什么非常重要的事。
她没惊动赵雨浓,而是摘下输液针,从病床上跳下去。
赵雨浓后知后觉醒来,看见病床上空空荡荡,吓一跳,立刻追出去,喻梨有些茫然地站在医院病房的走廊,仿佛不知道该往哪儿走。
“喻梨,你去哪儿?”赵雨浓担心问她。
喻梨回头,有些茫然地看一眼赵雨浓,眨了一下眼睛说:“赵雨浓,我做了一个很不好的梦,梦见沈廷屹流了好多血,我想去找他,他一个人,会不会很害怕?可我不知道该去哪儿找他,他回家了吗,他住哪儿,在我家楼上?我家在哪儿……”说着说着,喻梨开始自言自语,脸色苍白幽静,又十分懵懂,宛如刚出生的孩童。
赵雨浓眼眶倏得就红了,但仿佛不敢惊动她,只能像哄孩子一样哄她:“想不起来也没关系,休息一下好不好?你看你手都流血了,跟我回去休息一下,嗯?”
喻梨的手背,因为她粗暴的摘掉输液针,流了好多血,赵雨浓找来护士,帮她处理。
喻梨有些懵地乖乖让护士帮忙,赵雨浓哄孩子一样安抚她,帮她掖被子,告诉她:“睡一觉,睡醒了就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喻梨,你一直很勇敢的。”
喻梨听话的乖乖闭上眼睛,在赵雨浓的安抚下睡觉,她想再梦见赵沈廷屹,他明明流了那么多血,还笑着夸她做的三明治好吃,她本来想跟他说,她可以给他做一辈子,只要他喜欢,但是还没说完,他就走了。
她得跟他说完……
但沈廷屹再也不肯入梦。
他再也不肯如梦。
而所有一切,根本不会好起来……
沈家当天,将沈廷屹的尸体运走。
有媒体报道这场医闹事故,以无限惋惜的措辞,沈廷屹的名字被隐去,沈家不允许,也不同意沈廷屹名字的出现。
歌功颂德都不需要,沈廷屹不需要这样的歌功颂德,是他太傻,但凡离得稍微远一点,但凡自私一点点,也不至于发生这样的意外。
他被教育得太好,成长过程中学的是诚实、正直、勇敢、善良那一套,所有美好的品质他都有,组成一个优秀又闪闪发光的沈廷屹,连上天都嫉妒,才会有这样荒谬的意外。
他学医的第一课,学的是《希波拉克底》誓言:今我进入医业,立誓献身人道服务;我感激尊敬恩师,如同对待父母;并本着良心与尊严行医;病患的健□□命是我首要顾念;我必严守病患寄托予我的秘密;我必尽力维护医界名誉及高尚传统;我以同事为兄弟;我对病患负责,不因任何宗教、国籍、种族、政治或地位不同而有所差别;生命从受胎时起,即为至高无上的尊严;即使面临威胁,我的医学知识也不与人道相违。我兹郑重地、自主地以我的人格宣誓以上的誓言。”
他没有违背这个誓言,不,甚至做得更好,做得更多,尽心尽力为手上的每一位患者争取生存的机会。
所以凭什么是沈廷屹?怎么都不该是沈廷屹,为什么要是沈廷屹!!!!
沈二太太见到儿子冰冷的尸体那天就倒下了,向来不怎么出门的沈大太太陪在妯娌身边,寸步不离。
二叔一下子仿佛苍老十岁,一夜白发,整个人干涸且灰败得像一株苍老枯竭的树。
沈廷屹所有的后事,由沈砚跟沈清主持打理。
沈家旧交老友太多,每天有无数客人到灵堂祭拜,沈清陪着二叔跟爸爸一块儿应酬祭拜。
沈砚沉默地从殡仪馆接回沈廷屹,也是第一个赶到医院的见到弟弟尸体的人,沈廷屹洁白的衣袍上浑身是血,没半点热气,沈砚一点一点地替弟弟整理,擦拭,他知道他最爱
干净,有轻微洁癖,一定受不了自己这样的狼狈。
沈清几次哭得眼睛红肿,连儿子佑佑都不敢见,怕吓到孩子,只能强撑着,处理弟弟廷屹的后事。
沈砚熬了三天三夜,眼睛熬得非常红,但坚持陪在弟弟廷屹身边。
第三天,沈清提醒他,要整理沈廷屹旧物。
除了家里的,沈廷屹入职后,住在医院附近的一家小区,沈砚去过一次。
沈家派去的佣人有些为难地说,上门时被人拦住,沈廷屹的女友禁止任何人动沈廷屹的东西,管家手背还被咬伤。
沈砚亲自上门,沈廷屹家的密码很好猜,是沈廷屹生日。
小小的公寓依旧维持着清爽的干净,几乎跟沈砚上次来别无二致,仿佛主人还在,仿佛沈廷屹只是去上班,下班后依然会回到这间公寓里,开始做晚饭、逗猫咪,去书房玩会儿医学资料……
一切仿佛都是有条不紊的样子。
虎斑听到动静,麻利地从某个地方跳下来,爬到沈砚脚边,大约以为他是沈廷屹,讨好绕着他转圈圈,喵呜呜地叫了几声,撒娇求抱抱。
沈砚抱起它,打量弟弟这间公寓,每个地方似乎都有沈廷屹的痕迹,茶几上,还摆着一本沈廷屹没有看完的外文医学杂刊。
虎斑似乎终于嗅到他与主人味道的不同,挣扎着从他怀里跳下来,一溜烟钻进沈廷屹卧室。
沈砚打来沈廷屹冰箱,冰箱里非常多高级食材,收纳得整整齐齐,像廷屹在国外留学时,看沈廷屹,二婶交代他,一定要注意廷屹的冰箱,看他有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吃饭。
沈廷屹一直有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好好吃饭。
但夺走他生命的不是病魔,而是医闹。
真是讽刺。
虎斑一直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
沈砚寻声走过去,沈廷屹的卧室开了遮光帘,漆黑一片,但隐约地能看清床上有隆起的人影。
他打开遮光帘,喻梨卷着沈廷屹的被子,蜷缩在他床上,脸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像是在发烧。
连虎斑似乎都察觉她的病态,团着尾巴窝在她怀里呜呜叫换了两声,对她显然很亲昵,很熟悉。
沈砚弯腰抬手探她额头,摸到一手滚烫。但她睡得很恬静,仿佛做什么好梦,只是人一下子憔悴许多,巴掌大的小脸瘦得惊人。
他拍拍她脸颊,叫她:“喻梨……”
喻梨睁开眼,漆黑的睫毛的颤了颤,看见他的第一眼有些惊讶,仿佛不可置信,很快露出一丝委屈,呢喃:“你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第39章 然后,沈砚听她平稳说:……
她脸红扑扑的,拽住她手臂的手也带着滚烫的热度,说得那样娇憨委屈,像是下一秒就要哭给他看,问他怎么这么久才回来。
沈砚清楚她是认错人,却也不忍心拂开她,就那么沉默地任她拽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