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可是你们根本不认识我，不知道我曾经都做过些什么，不知道我到底有多危险，不知道我害死过多少人。”
他的情绪控制不住变得尖锐。像是在用言语支撑起一个屏障，将自己封印在内，拒绝着他人的靠近。
气氛骤然冷下来，周围安静得仿佛被定格了时间。
虎杖悠仁看着中也现在仿若浑身竖起尖刺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
但是紧接着，他却又莫名地转念想到，现在的中也至少比刚才死气沉沉的模样好多了。
这说明中也并不是一心求死，还是可以交流的。
而且……
如今忍不住宣泄出情绪的中也，倒是终于看起来像个小孩子了。
这样想着，虎杖悠仁方才提起的心竟然反而放松了一点。
虎杖悠仁慢慢走上前去接近中也，和他保持在一个亲近又不过分接近的范围内，尝试着轻声安抚道：“那么能够告诉我们吗？关于中也曾经的事情。将那些不开心的事分享出来的话，说不定会好一些。”
中原中也怔了一下，想像刚才一样和对方拉开距离。
“那种事情完全没必要……”
“但是我也想要更了解中也。”
中原中也望着虎杖悠仁诚恳的目光，突然就没办法再说出刚才那些话了。
虎杖悠仁再接再厉道：“有很多事情，仅依靠自身是无法全面地判断的。所以，我想知道中也曾经的事情，想知道中也为什么会那样看待自己……我想证明你是错的。我觉得中也不像是会做出那样事情的人。”
中原中也有些无措地说：“为什么要这么在意这种事？我们明明还不怎么熟吧……”
“我想努力拯救更多人，让人们得到‘正确的死亡’。这是我的一个亲人的遗愿，也是我发自内心的期望。”
“因为是咒灵的缘故，就算中也一直帮助别人也要直接被祓除。这不是我心目中‘正确的死亡’。还有，尤其是……我怎么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孩子自顾自地走向死亡呢？”虎杖悠仁带着笑意说道。
“哈，你也大不了我多少岁吧，别把我当成小孩子啊。”
中原中也小声嘟囔着，然后迟疑地说：“实在想知道的话，也不是不可以……不过，你听了之后大概就会后悔刚才那样说了。”
“不会后悔的。”虎杖悠仁坚定地道：“如果不弄清楚事实就随意祓除中也的话，我会永远都怀着遗憾不安的心情。”
【叮，‘中也’执念消除值……3％】
既然如此，也就没有理由再拒绝了。
中原中也这样想着，心底隐约升起了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缘由的小小期盼。
于是，他组织了下语言，准备揭开经年隐藏于内心深处的过往。
不过在即将出声的时候，中也重新低下了头。
他不敢想象对方听完后，脸上将会流露出什么表情。
所以，中原中也就保持着低头的姿势，赭色的发丝遮掩住自己的面容和前方的视野。这样的话，别人看不见他的脸，他也无法看到别人。
“我以前大概也不算是人类。我没有七岁之前的记忆。从一片黑暗中苏醒之后，一个人流浪在当时由于巨大爆炸而形成的镭钵街里。”
“后来在一无所知、快要饿死的时候，我被未成年自卫组织【羊】收留，成了【羊】的成员。我们作为同伴，一直互相扶持着在镭钵街生存下去……”
虽然那些都只是再也回不去的曾经……
“可是后来我才知晓，我是荒霸吐计划中的实验试作品*甲二五八号。是军方苦心研究造就的有自我意识的特异点。”
“四年前，来自欧洲的异能谍报员入侵实验所想要带走我，却发生了意外。我体内的荒霸吐苏醒，铺天盖地的热浪将周围的一切毁灭殆尽……我也由此‘诞生’。那是我人生的起点，却是许多人人生的终点。”
中原中也顿了一下，艰涩地说：“……太多无辜的人因为那场爆炸而死去了。”
直径两千米的巨大爆炸能牵扯进多少人？
中原中也不知道具体死亡的人数，他也不敢去探究了解。
他只知道，那些人本来可以有着美好幸福的生活，可是却在那一天永远结束了。
一切皆因荒霸吐的存在而被永久埋葬了。
“而爆炸造成的研钵状洼地，也就是如今的镭钵街。你们可以去了解一下那里，它在横滨很有名……这不是正面的评价。”
镭钵街是横滨有名的灰色地带，是法律无法管辖到的危险区域。这里被繁荣与美好背弃，许多人只能如野犬一般拼命挣扎着，才得以狼狈地活下来。
但即使镭钵街是个糟糕的地方，却也是他一直以来生存着的地方。
他在那里经历了许多事情。体会过快要饿死的感受，和敌人厮杀以获得生存权力，与同伴们彼此依赖，一点点使【羊】扩大……
不论是喜悦还是悲伤的经历，都是宝贵的。
曾经他是这么想的。
“那里的凹陷范围实在太大了，政府没有办法也没有好处去填补那里的土地。大概它会一直是那个样子吧，爆炸的痕迹永远不会消除。”
现在每次想起镭钵街，想起那无法填埋的研钵状凹陷之地，想起那些深埋于地底的亡魂，想起羊的成员们……都会深刻地提醒着他。
——要永远记得自己的罪责。
……
听着中也的诉说，旁边两人的眉头越皱越紧。
虎杖悠仁劝道：“可是这不是你的错。不论是欧洲的异能谍报员也好，军方也好……他们才是真正的引发爆炸的人……”
虎杖悠仁不明白，为什么中也他会揽下不该自己背负的责任。
他隐约察觉到了中也还有没说完的糟糕经历。
但此刻，虎杖悠仁能做到的也只有坚定地望着中原中也，再次强调：“中也，不是你的错，你只是受害者而已。”
中原中也愣了一下，没有想到虎杖会这么说。
他连忙结结巴巴地道：“这、这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就算再推卸责任，依旧不可否认，这一切都是因为我才造成的。”
“但是如果没有你的话，他们依然会因为利益去进行荒霸吐计划，只是可能造出了别的实验体而已。爆炸依旧会发生的。”
【叮，‘中也’执念消除值……7％】
中原中也心底某处被牵动了一下。
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毫不犹豫地站在他这边，说出这些话。所以面对虎杖悠仁的好意，他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应对。
中也只能张了张口，慌乱地想说些什么来证实自己的话。
“可是……”
他也想去顺应虎杖悠仁的话，将全部责任归结于他人，将自己完全置身事外。想要仅一刻也好，卸下自己一直压在心头的负担。
但他也清楚地知道，这是不可能的。
曾经他也以为，那些都是他人的错误，镭钵街的悲剧全是由军方造成的。
可是最终事实证明，那只不过是弱者的逃避与自我欺骗罢了。
当真正看见那些受害者、直面那因自己而造成的狰狞伤疤时，才能真正地体认到自己的罪责。
他的出生和存在本身就是一个错误。
不论是否出于自我意愿，那些伤害已经造成了。就算有再多的理由去推脱责任，也无法摆脱自己的罪行。
不论如何都无可挽回了。
所以最终才造成了那样的局面吧。
记忆里，有个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回响，那声音满怀恶意与仇恨，吐露着不知压抑了多久的话语。那些愤恨指控般的话语他始终难以忘记，并且一遍遍自虐似的回放在脑海中。
——“都是中也的错！”
曾经不是这样的。
在没有发现他就是荒霸吐之前，他们所表现的亲切与关心不是伪装的。
因为有着什么难以跨越的东西横在他们之间。所以即使曾经真心相待过，也最终不可避免地走到了这个地步。
中原中也回忆着这些往事，却怎么也难以宣之于口。
最终，他只是嗓音沙哑地、就像是在反问般地道了一句：
“……怎么可能不是我的错呢？”
曾经的同伴们，那些帮助了他的【羊】组织的成员们……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是因为父母死于当年的爆炸，最后无家可归无处可去才一直留在镭钵街的。
他们原本会有的美好平凡的生活，因为荒霸吐的存在，才全部都泯灭于黑色的火焰之中……
“中也，我不知道为什么你会这么执拗地认为这些都是自己的错。”
“但是，”五条悟罕见地表现得像个正经的人生导师，道：“想要死亡很容易，并且这是最轻松的解脱方法了。而活着却要承担更多的东西。”
“死亡是轻松的解脱吗？……随便你怎样说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