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睡梦沉沉的卫乔昔丝毫不知道她在酣睡之时,悄然躲过了一劫。
次日卫乔昔一起床就看见穿着里衣的马文才坐在床上,眼底一片乌青,把她吓了一跳。
“文才兄,你昨晚是去做贼了吗?”
马文才没搭理她,接过马统递来的帕子擦脸。卫乔昔倒是习惯了,反正马大少爷一向喜怒无常,没个定性。
今日谢道韫讲学,先生还未来,卫乔昔收拾着桌上的书。
马文才单手支着额头,眸子阖着,似是打瞌睡。
“文才兄。”卫乔昔戳了戳马文才的手肘。
马文才紧着眉,稍稍掀起眼,看着扰他休息的人。
“先生快来了,你当心被先生抓了,待会儿罚你去把后山的水缸挑满。”卫乔昔凑过来低声提醒他。
少年一手托着卫乔昔的额头,把人推的往后一仰,又捏了捏眉骨,坐端正了。
马文才用的力气不大,卫乔昔扶着桌子,没有摔倒。看马文才清醒了一些,便没有再去扰他。
罢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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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起的雾已经散了,学堂传来学子朗朗书声。
“雄兔脚扑朔,雌兔眼迷离,双兔傍地走,安能辨我是雄雌……”
谢先生今日所教的是北魏流行的一首民间歌谣——《木兰辞》。
诵读一遍后,谢道韫让学子发表对这首诗歌的看法。卫乔昔低着头,还在思考,就见梁山伯与祝英台早已齐齐举起了手,两人同时举起的手,默契异常,让两人都忍不住相视一笑。
谢先生微微一笑,伸手做了个“请”的动作。
“学生梁山伯,学生觉得这首诗一定是一位男人所作,他虽然写出了花木兰的忠和孝,却未能写出她的自主意气。”梁山伯开口道。
谢道韫听了梁山伯的见解,似乎很满意梁山伯的看法,便笑着鼓励他继续讲下去。
梁山伯觉着自己同祝英台是一样的想法,让祝英台接过他的话继续讲。
“先生,故事里的木兰之所以从军,并非出自本意,而是因为军书十二卷,卷卷有爷名,阿爷无长儿,木兰无长兄,木兰出于忠孝,不得不女扮男装,替父从军,其聪明勇敢,令人敬佩。但遗憾的是,木兰最后还是回到了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的闺阁之中,为什么女人就不能挥洒天地,而男人总要把女人关在房里,不让其自主自由呢?”
等祝英台说完,事实证明两人的确是默契异常,许多看法都是不谋而合的。
卫乔昔双手托着下巴,目光在梁山伯与祝英台身上来回转了几圈。
祝英台有这种想法,她倒是不觉得奇怪,毕竟一个姑娘家,敢男扮女装来书院读书,自然是不愿意受闺阁束缚,想要闯一闯证明自己,就连卫乔昔,当初要来尼山书院,也是为了这点,报复马文才,也不过是个幌子。
只是梁山伯却是让卫乔昔感到意外了。即便知道梁山伯一直是个憨厚忠实的人,她以为梁山伯多少也会囿于整个环境,会对抛头露面的姑娘带有一丝偏见,却不想,他居然会觉得女子也该同男子一样自由。
谢先生才过众人,自己本身敢于在这世道之中出来做先生,自然也同祝英台是一样的想法。
“这首北魏的民歌,意在通过聪明勇敢的花木兰宣扬忠孝思想,这是中原文化的传统,难得你们二位身为男子能有如此见解,将来两位的夫人必让花木兰羡慕不已。”
卫乔昔笑了笑,祝英台未来有没有夫人她不知道,不过梁山伯未来的夫人倒是挺幸运,至少夫君并不会轻视他。
但,有这样想法的男子毕竟少数。
“我有问题请教。”王蓝田也举起了手,“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先生乃是女流之辈,何以有颜面端坐其上,让众男子屈居于下而面无愧色呢?”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书院讲堂自然以道高术专者为尊,不学无术者为卑,这就是我为什么端坐上位而面无愧色的道理。”谢道韫面对王蓝田明显的刁难,并不慌乱。卫乔昔见自己的偶像对答如流,与众人一起鼓掌。
马文才自然也是看不起女人的那大半人之一,再加上睡眠不足,心里本就有些烦躁,便拿着一卷书举了手。
马文才在学子之中话语权很大,只消一个动作,就算不用说话,课堂也立刻安静了下来。
马文才站起身,“先生果然才思敏捷,口舌锋利,不过学生尝闻女子必须遵守三从四德,先生所谓如何?”
“本席向来从天理,从地道,从人情,此乃所谓三从,执礼,守义,奉廉,知耻,此乃四德,这三从四德你没有听说过?”既然能答王蓝田的话,对于马文才,谢先生自然也能从容应付。
马文才摇头,轻嘲一声“先生明知三从是在家从父,出嫁从夫,夫死从子,而妇德,妇言,妇容,妇功这四德,请问先生又遵守了哪一条?”
马文才明显诘难,梁山伯便站起来与他据理力争。
论讲道理,梁山伯还没怕过谁,马文才确实被他说的哑口无言。
“哼,本公子岂能与你等小人和女子共处一室,听着,是男人的话就跟着我走。”马文才有些恼,冷哼一声,学堂里的学子,或是同意马文才的看法,或是迫于马文才的淫威,总之有大半都离了席。
“卫乔昔,和我走。”马文才见卫乔昔不动,抓住她的手要拉她一起出去。
“关我什么事啊,我不走。”卫乔昔试着抽出手,发现挣脱不开,“马文才,这是书院,谢先生是我们的先生,你别胡闹。”
“卫乔昔,你要帮着他们是吗?哼!”马文才怒极,将她的手甩开,气愤离开。
马文才气极,甩手间丝毫没有控制力道,卫乔昔的手就重重甩在了桌角,一时间只觉得火辣辣的疼,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卫乔昔捂着手,忍着痛站起来向谢道韫鞠了一躬,“先生,我去把他们劝回来。”
卫乔昔甩了甩手追出去。
马文才带着一群学子在孔子像下整整齐齐坐了几排,远远看着还挺有气势。
卫乔昔揉了揉手,叹了口气,走过去。
“马文才。”
马文才见到她,冷哼一声,“怎么?不去和梁山伯上课?”
“行了,我的马大少爷。”卫乔昔蹲在马文才面前,重重地叹了口气,双手搭在马文才的膝盖上,仰头看他,无奈又好笑。
马文才顺势注意到卫乔昔手上的红肿,忍不住紧了紧眉,“你的手怎么了?”
“你还问?不是你把我的手甩开,我能磕着桌子吗?”卫乔昔把受伤的手伸到马文才的面前控诉他,“你下手真是一点不留情呐。”
马文才按下她的手腕,偏过脸,语气僵硬,“若不是你偏帮梁山伯,执意不同我走,我也不会生气。”
“我几时偏帮梁山伯了?”卫乔昔道,“马大少爷,还在上课,你带着同学们集体罢课,是不是不合规矩?”
马文才倔着不说话。
“文才兄,苏大娘说她要休息三日,不做饭了。”王蓝田跑过来。
“文才兄,浣衣局的女工也不洗衣服了。”秦京生跑来。
“公子,那些女人全部休工了。”马统跑过来。
“什么?我们休课她们休工?”马文才站起身,被卫乔昔好言好语平息了一点的怒火又起。
马统指着学堂,“她们在那儿呢。”
“走。”马文才带着一群学子往学堂走,一副算账的架势。
卫乔昔想拦住他们,发现自己蹲太久,脚麻了。
三观问题得好好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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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还未到学堂,就听见整整齐齐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是在念《木兰辞》。
走进去看,果然,全书院的女子都在这里,坐在离开的学子的位子上,拿着他们的书,一脸认真而又虔诚地听谢先生讲学。
“都给我住口!”王蓝田喊道,“你们这些女人什么意思啊,怎么把我们的座位都给坐了!都给我滚!”
祝英台起身,毫不畏惧地看着他们,“是你们先滚的,滚了还回来干嘛?”
“回来赶人!你们这些下贱之人,凭什么坐在这儿!”王蓝田最是看不起女人,眼见那些做杂役活的女工占了他的位置,自然更没什么好脸色。
“就凭她们有求知的欲望,既然你们不愿听谢先生上课,让出座位,让她们坐坐又何妨。”梁山伯也站出来帮祝英台说话。
“呸,我们的座位岂是他们可以坐的!”王蓝田说着,一把推开最近的苏大娘。
“王蓝田,住手!”眼见学子动手,谢道韫喝住他,“君子动口,小人动手,你想干什么?”
“先生是一定要护着这帮奴才了?”王蓝田道。
“凡有心求知者,不论贫富贵贱,我都一视同仁。既然你们都回来了,那就坐下一起听讲吧。”谢道韫不愿意与他们起争端,给了王蓝田一个台阶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