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祝英台叹了口气,“一代名士亡故,真是令人惋惜。”
“人死万事休,再念着他也没什么感觉了。”老先生从小径走来,手里握着一束新折的桃花枝。
祝英台道:“一个人能让人一辈子记在心上,也算难得了。”
老先生道:“那这个让你能一辈子记住的人,你找到了吗?”
祝英台腼腆一笑,抿着唇低下头。
两人不知道私底下聊过什么,达成了一种无言的默契。
老先生将三人送到门口,卫乔昔回头,目光不经意地略过院中的柳树,一,二,三……
“老先生,我想请问一下,您同五柳先生是旧友吗?”祝英台和马文才都转身要走了,卫乔昔突然问。
“我不认识他,从我搬来这里,他的墓就已经在此地。”老先生道。
卫乔昔点点头,得了老先生的回复后,朝他施了一礼,“老先生名士风流,晚辈告辞。”
老先生愣在原地,卫乔昔笑了笑,同祝英台和马文才离开。
老先生将桃花枝赠予祝英台,祝英台一路上爱不释手,思忖片刻之后,将桃花枝分成了两半,其中一半递到卫乔昔面前,“乔昔,这花枝送你一半。”
“谢谢。”
老先生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极好,送给祝英台的这几枝含苞待放,花瓣粉嫩,枝条曲折干净。
马文才一直走在两人身后,此时走上前,对卫乔昔道:“东西我帮你拿着。”
卫乔昔原本温和的脸瞬间沉下,将桃花枝往背后一收,“不必了。”
祝英台瞧了瞧这个,又看了看那个,在一贯好脾气的卫乔昔面前,脾气暴躁的马文才像个受气包,真是百年难得一遇的奇景。
“马文才,你是不是又欺负乔昔了?”祝英台拦在卫乔昔身前问。
马文才皱了皱眉,他对卫乔昔可以耐心十足,却没功夫应付旁人,“不关你的事。”
“你欺负乔昔我就不能不管!”祝英台对马文才一直没什么好印象,卫乔昔是她的朋友,她自然没有看着卫乔昔受欺负的道理。
马文才嗤笑一声。他平日里最看不惯就是祝英台多管闲事的样子。她是从哪里看出他欺负了卫乔昔,这不是明摆着是卫乔昔在生他的气?
卫乔昔拍了拍祝英台,“英台,他没有欺负我。”她不愿意祝英台掺和进来,惹得马文才又要在心里给祝英台记上一账。
“乔昔。”马文才面对卫乔昔,声音低了下来。
大家都在赶路,卫乔昔不愿旁生枝节,且将这事搁置在一边,“有什么事情等我们回书院再说。”
能商量就还有回旋的余地,马文才心中暂且松了一口气,心情瞬间晴朗,眉眼含笑将卫乔昔的包裹与桃花枝一并拿了过来,“东西我替你拿着。”
卫乔昔猝不及防,两手空荡荡,看着马文才,话都在嘴边了,最后还是咽下。
祝英台走在卫乔昔身边,低声问她,“乔昔,你是怎么做到让马文才对你这么好的?我从未见他这样温和的对待过谁。”
卫乔昔回头看了一眼马文才,少年肩上背着两个包裹,察觉到她的眼神,扬唇对她笑。
“我还从未见马文才这样笑过呢,他笑起来还是很好看的,虽然不及山伯的笑那般温暖。”祝英台也跟着卫乔昔回头。
细想起过去一年,若从马文才所说的识破她女儿身那日起,马文才待她的确一直要比旁人温和许多。只是一想到自己的女儿身早就被识破,她一人苦苦掩饰了一年,而马文才看她如同一个小丑般演了一年的戏,她心里的火气就压不下去。
祝英台一心想快些回去见梁山伯,三人便从后山抄近路赶回书院,一路到山长书房复命。
山长在书房内练字,师母一边研磨一边细赏山长的字,一副琴瑟和谐的画面。
见三人回来,山长问:“陶先生呢?”师母放下手中墨碇,眼含期待。
祝英台道:“陶先生已经去世了。”
听了祝英台的话,师母脸上一白,身子虚晃,摇摇晃晃似要倒下,山长伸手扶住她。
师母在山长怀中掩嘴落泪,“相公,表哥他……”
山长宽慰道:“渊明向来清雅脱俗,对世间俗世毫不留恋,如今仙去,对他或许是解脱。我们虽然替他惋惜,却也该替他高兴才是啊。”
卫乔昔垂首站在最边上,她如今才知道五柳先生居然是师母的表哥。陶渊明不屑名利,只是不愿意给类似马文才这样一心要入仕途谋求官运亨通的学子们讲课,卫乔昔摸出陶渊明的心思,到最后也没有戳穿他。
祝英台往前走了一步,“师母请节哀。”
山长暂时将师母安慰住,对三人道:“你们三人此次下山也辛苦了,先回去歇着吧。”
别过山长同师母,三人甫一出门,便撞见焦急的银心。
“银心你怎么了?”卫乔昔问。银心见着卫乔昔先红了红脸,小声道了句“卫公子好”,然后才看向自家小姐,“公子,你快同我走吧,梁公子他……”
祝英台甚至都来不及细听银心说明梁山伯究竟出了什么事,只要银心用这样焦急的语气提及梁山伯,她的心就能高高吊起来。
祝英台与银心一走,马文才喊了声卫乔昔的名字。
“先回宿舍再说吧。”卫乔昔走在前面。
卫林和马统两人听闻卫乔昔与马文才回来,早早地候在了宿舍门口,一见两人的身影,都飞扑了过去。
“站住!”
两人齐齐停住,对视了一眼。
出门后少爷和小姐变得越发有默契了,连说“站住”的语气都一模一样。
“卫林马统,你们两个先下去,我有话要和马文才单独说。”卫乔昔先进了屋子,将包裹放下,又把桃花枝交给卫林,“你去找个干净的瓶子装些水,然后把这些花枝插进去养着。”
打发走两个小书童,卫乔昔坐在床边,仰头看着马文才。
“坐啊。”卫乔昔对着马文才扬扬下巴。
马文才尚不知卫乔昔的心思,先依着她的话坐在卫乔昔平日里吃点心的地方。
等着我娶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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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回来前,卫林与马统早就将宿舍上下打扫干净。褥子是新的,两床被子互挨着叠在床头,马文才常用的茶具也都洗过一遍,整整齐齐放在木盘里。屋里点着香,从铜制的兽型香炉里冒出几丝轻烟,空气里都弥漫着一股淡雅的清香。
卫乔昔吸了吸鼻子,这香是马文才惯用的,掺着些艾草的味道,她闻惯了,倒还很喜欢。
卫乔昔双手扶着床沿,鞋尖点地,鞋后跟靠在脚榻上,“我想知道你是几时发现我同你有过婚约的?”
“去年端午,我当时怀疑祝英台是女子,让马统去调查了她,顺便也去打听了一些你的消息。”马文才看着她,目光平静。即使卫乔昔同他形同陌路,他多的是让卫乔昔嫁他的方法,只是但凡还有一线机会让卫乔昔喜欢上他,他都不会用那些下作办法。
“起初发现我是女儿身,你为什么不揭穿我呢?”卫乔昔不解,她那时与马文才算不上相熟,不如她与梁祝二人亲近,依马文才的性子,凡是和梁祝二人关系好的,他多少都会为难一下。
“卫乔昔,”马文才的声音有些无奈,“你觉得自己有多了解我?”
“你是个女子,此事捅出去,你的名声还要不要?你到底把我想的有多坏?”
卫乔昔沉默着晃了晃脚,这样说来确实是她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了想,卫乔昔双脚落地,“那你明知我是女子,还抱我,还和我睡同一张床,你这是正人君子能干出来的事吗?”
马文才一招反客为主,差点把她弄迷糊,让她真当自己才是理亏的那一方了。
喜欢的姑娘总是不合时宜地表现出她的聪明来,马文才觉着有些头疼。
“你同梁山伯祝英台勾肩搭背,同你的发小睡同一张床。但凡是个男人见到心爱的女子与旁人太过亲密,都会吃醋。”马文才道。
卫乔昔微张着嘴,眼睛一眨,一片粉红从脖子迅速蔓延到耳朵尖。不是没有人说过喜欢她,但这样直白地说自己吃醋了,马文才的确是第一个。
“你,那梁山伯和祝英台不知道我的身份,可你是知道的。我和阮熄也只是小时候同床睡过……”
卫乔昔突然挺直了背,十分有底气,“再说了,我们两个的婚约早已解除,你有什么资格吃醋!”
马文才起身,走到卫乔昔面前。两人风尘仆仆赶回来,还没有休息过,老先生家中条件算不上太好,他们也没办法整理仪容。卫乔昔仰起头就能看见马文才下巴上微微泛青的胡茬。
“你,你干什么?”卫乔昔往后靠了靠。
卫乔昔平日里嬉皮笑脸没个正经,有时候王蕙都会打趣她厚脸皮,和荀巨伯两人,一大一小两个促狭鬼,可原来遇到这种事情脸皮也是薄的。颊上两片红云,一双眸子像被水浸过,晶亮亮的,看着他还有些紧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