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更何况聆音本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物质上的东西，也难怪会对这些首饰兴致缺缺。
恶罗王抱着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这座城也差不多该扔掉了。”
聆音有些迷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出去一趟太麻烦了，而且外面的风声整天都在吵着，很让人心烦吧？”恶鬼解释着，摸了摸她的侧脸，对她说：“你不喜欢这里。”
黑发的少女微微睁大了眼睛，似乎对他能说出这样的话感到十分惊诧，而事实也确实如此，哪怕知道恶罗王已经发生的变化，聆音也没想到他能想到这些。
“恶罗王，”少女笑了起来，连眉眼都染上了笑意，这是恶鬼自认识她以来她笑得最为灿烂的一次，似乎连她本身也染上了暖意。
她轻声问：“为什么这样觉得？”
聆音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为何要刨根问底，但她就是想这么做，于是追问起来。
恶鬼似乎被这个难以回答的问题难倒了，脸上罕见地露出困惑的神色，他思考了好一会儿：“因为你并不开心吧。”
恶罗王认识的是太过温柔的少女，她的一切情绪似乎都像云雾一样，轻柔得有些过分了。
不管面对什么，不管被怎样对待，她的反应从来都不会是剧烈的。哪怕他故意做出些明知道会惹她生气的事，她的怒意也只是轻飘飘的几句话之后就会消失。
这样的认知总会让恶鬼觉得奇怪，但直到很久之后，恶罗王才明白这份一样究竟从何而来。
她以人类的身份出现在他面前，却没有真的将自己当作人类看待。对她来说，这世间只有两种东西——
有意思的，没意思的。
或许这就是不老不死带来的副作用吧，聆音其实也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只是她表现得并不明显，因为她的一切举动虽然以自身的喜好为开端，却也会考虑到其他人的情绪。
而之所以会考虑其他人情绪，自然是源于喜爱。
所以不论是什么，都不会让她产生负面情绪。
现在也一样，恶罗王仿佛某个时刻顿悟出来的话终于让聆音的情绪有了明显的变化，而这种情绪名为喜悦。
——这是因为喜爱而产生的情绪。
拥抱着眼前的恶罗王，聆音的思绪却突然有些恍惚，她似乎想起了之前发生的什么事，在那个时候，负面的情绪也像这样占据了她的脑海。
少女的安静不知道被恶罗王理解为什么意思，他在少女的气息中闭上眼睛，躺在她的膝上沉沉地睡去。
恶鬼的睡颜甚至可以称得上柔和，嘴角弧度柔软，聆音抚摸着他的脸颊，将落在恶鬼脸侧的头发梳理到耳后。
她沉默地注视着这张脸，手指顺着恶鬼的五官往下，来到了他的怀里。
——在这里，放着他根本不在意，却不知为何一直带在身上的四魂之玉。
第52章
在恶鬼沉眠于她怀中的时刻, 聆音拿走了四魂之玉。
当恶罗王睁开眼睛，下意识地搜寻着什么，却发现床上只剩下他一个人——本应与他一同在这里的少女早已不知所踪。
从安眠中苏醒的恶鬼这时候还没能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唤着她的名字，空荡荡的宫殿里只有自己的回音。
他起身从床上下来, 环顾四周, 离开自己的房间打算去别的房间找她。
到这一步的时候，恶鬼依旧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略有些狐疑地穿梭在宫殿中，恶罗王找遍了她常去的那些房间,一间间翻找着那些平日里他丝毫提不去兴趣的地方，伴随着没被寻找的地方越来越少，恶鬼的情绪也发生了显而易见的变化——
焦虑一点点灼烧理智，让他无法冷静下来。
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这样的事，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少女总会在他睡着或是外出的时候，离开他的房间钻进那些恶罗王平日里都不怎么踏入的地方,然后在那里待上很久,直到恶罗王把她找出来。
被找到的少女会笑着缩进他的怀里，对他说：“反正不管我在哪里,恶罗王都会找到我吧？”
她微笑着,从容又温柔，却提出了让恶罗王绷紧心弦的问题：“如果有一天我真的不见了，你会怎么办？”
恶鬼收紧手指，压着少女的肩头将她拥入怀中：“我会找到你。”
不知道是说给她听还是说给自己听，恶罗王重复了一遍，语气沉笃：“不管你去了哪里，本大爷都会把你找回来。”
“那就记住吧, ”少女在他怀里轻声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死去，无论如何我也不会消亡。”
她的声音缠绵悱恻，“只要你愿意，一定能找到我的。”
在这点上，恶罗王确实每次都会顺着她的心意。
这就像他们之间的小游戏，因为被困在这里而觉得无趣的少女，用这样的方式来消遣自己的时间。
但是这一次的游戏，似乎有些不同寻常了。
不祥的征兆越来越明显，恶罗王猛地推开最后一个房间，和预料之中少女笑意盈盈的扑向他的景象不同，里面腐朽浑浊的空气扑面而来，久未见光的房间没有任何人的身影。
——那么，她去了哪里？
恶鬼的头脑有瞬间的空白，像是有什么好不容易才逐渐成型的东西在一刹那坍塌，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涌出，几乎让他站不住脚。
——这一次，他没能找到她了。
恶罗王自己都不清楚自己现在究竟是怎样的心情。
没有告别也没有预兆，她的离开太过突然，让恶鬼不知道该用怎样的方式面对。
也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回应。
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安静的气氛持续了很久，红发恶鬼沉默地站在最后一扇门的门口，腐朽与黑暗在他身边扩散，他微微垂着脑袋，看不清脸上的神色。
＊＊＊
不知道是巧合还是某种特殊的力量——比如宿命之类的东西——让她在路上遇到了意料之外的事件。
恶罗王有一点说得没错，从山顶下来实在是太麻烦了。就算聆音有不死之身，要想从那上面下来也花了好大的力气。
即便是从最为便捷的小路下来，也让她变得极为狼狈。
夜色浓重，厚沉的乌云将月光挡得严严实实，像是不愿意让人见到一般，地面上黑沉得几乎看不清路。
聆音靠在河流附近的树干上休息，梳理着自己的黑发，她把粘在发丝上的树叶和枯草拿掉，把被风吹得乱蓬蓬的头发抚顺。
这个过程又稍微花费了一点时间，少女叹了口气，望了望漆黑的夜空。
这种天色一般不会有人类出门，除非有什么特别的事。
远处逐渐传来嘈杂的脚步声，隐约可见举着火把的村民们往某个方向跑去，手里拿着锄头和镰刀，像是要做什么大事一样。
对于居住在这附近的人类而言，也确实是大事了。
就在几刻钟之前，出云的谕令再次传下，野狐巴卫现如今被战神重伤，虽然被他趁机逃开，但现在他已经失去了反抗的能力，若想将其铲除，这就是最好的机会。
平日里活在妖怪们恐怖下的村民们，时时刻刻都在忧心自己的安全，一旦有了能够一劳永逸的方法，必定是没有人会拒绝的。
“世事果然很是奇妙，明明昨天还在说着让我不要被恶罗王杀死，今天自己却被神明追杀得这么狼狈，天羽羽斩可是诸神之剑，居然被用来斩杀妖怪，能享受到这种待遇其实也算是死而无憾了吧？”
“不过，”聆音叹了口气：“居然这种地方都能遇见，还真是出乎我的预料啊。”
少女颇有些困扰地看着眼前的景象，思考了好几种解决的方法，最后还是在巴卫面前蹲了下来。
“能听到我的声音么？”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的声音并不算大，是这个距离内最为合适的音量。
“……”
能够听到，却不能回答。
＊＊＊
身受重伤的野狐全身无力地躺在河岸，被砍伤的地方汨汨地涌出黑红的血液，泅湿了野狐华美的外衣。
拥有神职的出云神明，甚至为了追杀野狐而亲自前往他所在的酒屋，将他从无聊的困境中拉出，使其陷入逼近死亡的绝境。
让野狐落入这般田地的灵剑名为天羽羽斩，又名十拳剑，曾被伊邪那岐用来斩杀过使伊邪那美难产而死的迦具土，后又被须佐之男用来斩杀了食人作恶的八岐大蛇，是名副其实的诸神之剑。
而现如今他也要死在这把剑下。
那把剑带着净化与诅咒的力量，野狐的伤口许久也无法愈合，妖力伴随着血液的流失而被削弱，勉强逃离酒屋已经耗尽了他最后的力量。
巴卫突然很想大笑，一直毫无顾忌地为所欲为，与恶罗王一起散播关于他们的恐怖，就算因此被神明斩杀也不是什么出人意料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