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众人齐声称是。
  郑志义向下看了一圈,发现少了人,问道:凌霄峰的人呢?
  有人回答:应该是在厢房里休息。
  凌霄峰的人说来也奇怪, 天资说不上多好, 但都师承一脉的默契, 都不喜对外社交, 内部倒是团结一致。
  直到酉时, 夕阳西下时。
  许镜生才慢慢苏醒,眼睛眨了几下,瞳孔才逐渐聚焦,准确的说,他是被疼醒的。
  心口处传来刻骨的刺痛, 蚀血般引得全身发麻, 困住的东西垂死挣扎,妄图冲脱禁锢着他的牢笼。
  许镜生顿了一瞬,从床榻上坐起来,对着房间的陈设,目光无处可落。
  这几千年, 他总是在做重复的梦,梦见好友一个一个离他而去,望向他的眼神平淡而无奈。
  许镜生, 无论你做什么我都不觉得奇怪,我们都是筹码,在你这柄天平面前, 从来不期待你会有半分私心。
  我也不知道这是幸运还是灾难。
  许镜生靠着床沿,思绪飘远,最后又回到眼前跳动的烛火。
  傅钰说仙界有人盯着负雪剑,翎素感知到延门神像这件事情不简单,让他务必查明真相。
  他原本觉得这件事和杨合有关,那日比试他也探出了杨合身上的鬼气。
  现在看来杨合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替死鬼,而真正的主使是已经不满足于当下得到的力量,想通过神像,通过神剑,亦或是通过人,不择手段的获取更多的力量。
  但是,要这么强大的力量干什么呢?还是说有其他目的。
  还有郑志义让他去蓬莱的意义是什么?怀疑他的身份?还是蓬莱仙岛有什么引他去查?
  慢慢来吧,许镜生收起思绪起身,外头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廊中已点起灯,夜里风大,吹起发丝往一边飘动。他站在栏杆边往船下望去,透过云层,陌生的城中亮起繁星般的灯光。城池一座接着一座,被山脉隔开,隐约还能窥见城中热闹安宁之景
  许镜生很少在这个高度看人间,从前要么就远到模糊一片,要么就近在街头巷尾。
  恰巧走廊上空无一人,许镜生便靠着柱子,看着高空下的灯火阑珊,寒风萧瑟,许镜生不自觉抱紧了双臂。
  不知道自己发了多久的呆,直到肩上传来重量,许镜生才回过神,低眸一看,自己身上多了一件深色披风。
  谢晏已经与他拉开距离,站在他身旁,道:夜里风寒,师尊还是多添些衣为好。
  许镜生弯了弯唇,将披风扯紧了些,神色宁静:如果让你留在蓬莱仙岛,你会留下吗?
  谢晏听他的话神色一顿,以为又要赶自己走,眼神都低落了几分,语气幽怨:不要。
  ?为什么突然赌气了?
  许镜生转身,靠在栏杆上,走廊间的灯笼发出微黄的光,模糊了他的神情。
  许镜生好笑道:为什么?
  每次说过的话总是忘记,谢晏只有在师尊面前才会展露出孩子气的一面,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您一点也不记得我说过的话。
  许镜生:?
  这时他才忽然想起来,谢晏之前说过要留下来给他养老,他以为是句玩笑话,没想到谢晏当真了。
  可是我也不一定走,说不定是我在蓬莱养小孩。许镜生觉得谢晏自从那夜哭过,现在就一点也不沉稳了,像小时候一样别扭的小脾气还挺有意思。
  谢晏被他说的脸色一红,不过很快就捕捉到了师尊不一定会离开这个消息,心情忽然就被哄好了,当还是矜持道:师尊去哪我就去哪。
  许镜生转头看向檐外夜空,笑道:行,让天下人都知道我有两个小跟班。
  而不为人知的某处,郑志义看着走廊上的师徒二人,紧皱着眉头。
  刚刚的对话他全都听进去了,但许镜生方才突然问谢晏,还是让郑志义心跳漏了一拍。
  这段话简直像讲给他听的一样。
  难道他发现了?不可能,许镜生要是能发现就绝不止大乘期,方才必然只是巧合。
  但许镜生说自己不一定会走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要在蓬莱仙岛待上一段时间吗?陪他那个徒弟待三年?他们在修什么道需要寸步不离。
  郑志义盯着许镜生在夜色与烛光中摇曳的轮廓,紧皱的眉头从没松开过。
  许镜生回到屋子里,身上还穿着谢晏的衣服。
  屋子里只点了一盏灯,他站在方桌旁边,低眸沉思,房间的烛光晃动,风声透过窗户缝隙穿了进来。
  许镜生微微偏头,转身看向身后,一道寒光闪过,直冲窗户的方向闪去。
  诶,别这么有敌意。虚空中一只手捏住了冰椎,化成了水,郑志义才显现出原形。
  许镜生微抬下巴,没什么情绪的望着他:大晚上进别人屋子,还想让我给你好脸色?
  灯火暗淡,郑志义的表情在黑暗中晦暗不明。过了一会,郑志义轻笑一声,一抬手,屋子里的烛火都亮了起来。
  两人的表情在光下无处遮掩,许镜生微眯了眯眼,转而看向郑志义。
  郑志义其实长得不差,只是许镜生常年浸泡在美人堆里,对他的评价也就是勉强一般,看起来像个老实的斯文人。
  郑志义走到他面前:我就知道你会来,许镜生,你的能力远不止大乘,对吧?
  闻言,许镜生抬眼看他,神情平静,心里却在思索哪里露了馅,要不要杀人灭口。
  然后就听郑志义道:但是你为什么不飞升呢?难道是你在人间还有什么执念?
  是他高估了郑志义的智商。
  还不知道自己逃过一劫的郑志义,对许镜生这人实在好奇,原以为他就是个平平无奇的修炼废物,没想到只是因为执念太深突破不了大乘。
  许镜生沉吟半响,才道:修炼是我自己的事,郑上仙,就不必再继续问了吧?
  郑志义心想还好自己先前没有鲁莽行事小瞧许镜生,或许是他有执念无法飞升让郑志义有了同感,他在天界碌碌无为,觉得在这个大乘期修士面前和他有点同病相怜。
  其实,飞升之后也会有执念。郑志义寻了个话题开口道。
  许镜生看了他一眼,今天怎么一个两个都有心事?他也不负责心理疏导啊。
  不过要维持一个有执念的大乘期修士的人设,他拿起桌上的茶杯给自己和他倒了一杯茶,请他坐下慢慢聊。
  不知道许镜生有什么蛊惑人心的气质,总能在他面前不自觉放下心来。茶水入口,带着苦涩的清香,郑志义才说自己的故事。
  我是修无情道飞升的,和大多数上仙不一样,杀亲证道,我是在父母死后百年后飞升的,但我有一个很喜欢的姑娘。
  许镜生想起他在冥界看见郑志义找老头要命薄的场景,就听他自顾自的讲述自己的故事。
  她不知道什么是飞升,只知道年复一年的等我。我们飞升者不准随意下凡,我只能在天上看着她老去。
  俗套的爱情故事,许镜生无聊的撑着头想。
  我看着她孤独老死,第二世投胎到富贵人家,和别人成亲,但过得并不好,她的夫君对她不好,让她最后病死在房中。
  第三世,她依旧孤独终老。我曾托梦于她,问她为什么不嫁人,她说,她在等人。
  许镜生数着手上木珠,淡淡地道:三世缘尽,你找不到她。
  郑志义一顿,笑了一声,道:果然找你没错我有时候也觉得当神仙没什么意思,不如像你一样,待在世间,自由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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